如果没有遇到崔健,我的人生轨迹可能会转向别处。
我记事的时候,正赶上人民公社的尾巴。老家的屋檐下,挂着一个大喇叭。每到饭点,这个话匣子里就传出阵阵高亢的声音。我印象中,全是天下大事。我的童年,就在这种虚假的拯救天下的情怀中度过。
现实颠覆了我对世界的认识。大我8岁的哥哥,已经到娶媳妇的年龄。父母每天长吁短叹。毕竟,拿出房子以及“三转一响”等硬件,家里还是有些吃力。我的英雄主义梦,渐渐破灭了。这时,崔健来了。哥哥等一拨年轻人,有人没人时都会吼几句崔健的《一无所有》,我就跟着吼。晚上放学回家,在漆黑的夜里吼上几嗓子,倒也不觉得害怕。很长一段时间内,“一无所有”成为我的口头禅。后来我想,要不是那时我认识到我在物质上一无所有,说不定现在的我,就在离家不太远的某个煤窑里挖煤。
上大学后,我才真正接触到崔健的歌。听着他的声音,我的心灵一下子打开了。这分明是压抑中的呐喊,分明是对现实的解剖,分明是时代的挽歌。
宿舍一哥们儿,朝鲜族的,时常怀抱吉他,吼着崔健的歌。我也买了把木吉他,跟着他吼《一无所有》,吼《红旗下的蛋》。那种感觉,真够劲。哥们儿总说我不是玩音乐的料。我不在意。他不懂我,更不懂崔健的歌对我的意义。他也不知道,那时的我,骨子里和崔健一样,满是压抑和批判。我要的就是崔健那种畅快淋漓的味。
大学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道门。在大学里,小时候形成的很多观念,很快就被瓦解。好在我有崔健,还有《一无所有》。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毕业时,社会向我敞开了两道门,一道是现实的门,一道是虚幻的门。进入现实的门,我的精神世界将会枯萎;进入虚幻的门,我的现实生活会一无所有。我没有进任何一道门,选择在门外徘徊。这时,我认识了老周。老周大我10多岁。在香山脚下的一个小院落里,他讲到《一无所有》,回顾了20多年来的社会变迁,告诉我该如何参与到社会事务中,才能改变一无所有的状态。我发现他对崔健的理解远超我大学时的认知。3个小时后,我决定跟着他,走进一道行动的门。
离开校园10年,我始终没放下崔健。当我需要动力时,我就会打开音响,让他的声音一点点渗到我的心灵中。可我从未想过去接触崔健。有朋友曾兴冲冲地邀请我去听崔健的演唱会,我无动于衷。
93号汽油“破八”了。一天路过一个加油站,看到加油站赫然打出“直降5毛”的牌子,3车道的路被加油的车堵了大半。我突然想到,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很多人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道具而已。他们或许有些钱,有些想法,但在社会现实面前,不得不低下头。在精神上,依然是一无所有。
还好,我还有《一无所有》。
(摘自《中国青年报》4.11 郭建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