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良
湘潭长塘黎氏近代以来,世居晓霞山之一隅,黎培銮不过为一普通乡绅,然而他的八个儿子号称“黎氏八骏”,都是现代中国文化史上的著名人物。其中老大黎锦熙为中国现代汉语巨擘、拼音汉字奠基者,老二黎锦晖、老七黎锦光为中国现代歌剧、现代流行音乐大师,老三黎锦曜是我国早期地矿学家,老四黎锦纾是平民教育家,老五黎锦炯是铁道桥梁学家,老六黎锦明是得到鲁迅高度肯定的现代小说家,老八黎锦扬是美籍知名华裔作家。
本世纪以来,康咏秋先生、康化夷教授父女精研湘潭黎氏之学,精彩力作迭现,早已是海内流传之美谈,湘省学界之骄傲。近承化夷教授赐示新著《湘潭黎氏家风家训》(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捧读之余,颇有感悟。
其一,曩者自咏秋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之后,黎氏之学屡有人致力。然而大多感叹其彬彬盛况,评述其多个领域之业绩,叙述多个时期(包括伟人)对其之评骘,典册煌煌,终落皮相。而化夷教授则承家学之嘉惠,以学者之睿思,秉才女之绮笔,从家风家训之传统伦理深度,以“习俗移性、与时俱进”“忠厚传家、爱国爱民”“传书继世、开启心智”等七个方面,探讨了家风家训对黎氏一门子女成才的积淀。
“家风”语源于西晋潘岳,“家训”亦屡见六朝典籍,如《颜氏家训》,甚至成了当时的热门书籍。当时存在不少文化世族,这种世族整体上拥有较高的文化教养,而且历代传承,有一种文化精神感召,重视家族的荣誉感。无疑,湘潭黎氏就具备了这样文化世族的特征。化夷教授从家风家训契入,在传统文化家族层面上展开论述,较之那些从某一成员接触了某一本书,或是认识了某一个人,而接受其影响,提高了觉悟,说服力要大得多。这可视为《湘潭黎氏家风家训》在湘潭黎氏研究方面抢占的学术制高点。
其二,《文心雕龙·附会》云:“以事义为骨鲠。”可见材料的占有、运用是论著成败的关键。对此,康氏父女的付出是此一领域中前所未有的。据化夷教授告知,本书的材料来源有三:一是多年来父女的踏勘,包括对黎氏后人的采访和通信;二是黎氏先祖的留存与遗书,如黎承礼编的《黎文肃公遗书》(台北文海版)、《竹间道人自述年谱》(北图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68册);三是湘潭黎氏后人和其他有关人士的著述和回忆文章。这样才能厚积薄发,发言中的。如第一章第三节叙述黎锦炯与日本人的巧妙斗争,第四节叙述黎锦晖如何融贯中西、潜心音乐创作,引证的材料既扎实又新鲜,是论著行文的引人入胜处,也是化夷教授的见大功力处。
其三,不拘成见,视野广阔。湘潭黎氏是一个颇具文化底蕴和传奇色彩的家族,由长塘、皋山和雨湖三个族支构成。“黎氏八骏”出自长塘黎氏,所以化夷教授撰写该书时,始终围绕长塘黎氏这条主线,但不时引入皋山、雨湖黎氏的有关人物和事迹,这当然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也在客观上增加了长塘黎氏的文化厚度。另一方面,本书着眼传统,主要是论述长塘黎氏的家风家教,但也实事求是地记叙了五四以来新思潮乃至共产主义思想对个别人物的影响,背景广袤,毫无拘束,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以上三端,仅就荦荦大者而言。窃以为,家风家训具化到学术研究及技艺传承上,就极容易产生“家学”。于六朝则有王羲之父子的书法,于唐朝则有杜甫的“诗本吾家事”,于宋朝则有三苏父子的文章学术,于清朝则有二王父子的训诂文字之学,等等。这样的文化现象,也是极具魅力的中华文化的一部分。
咏秋兄是我的学长,洵洵儒者,孜孜向学。化夷则才智过人,她不仅咳唾珠玉,是学生心目中之女神,兼之能“子承父业”,于寂寞青灯中接二连三地完成其父之夙愿。这当然是我当年引进时极望看到的了。适此《湘潭黎氏家风家训》出版,谨书以表贺忱,兼为此文之结束云尔。
(《湘潭黎氏家风家训》,康化夷 著,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