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阳
世间事,往往奇妙得不可以言喻!我为孙老师校读《孙康宜作品系列》书稿,就是一个奇妙的见证!
2020年3月,当新冠病毒席卷新大陆的前夜,我正在休假,那段时间每天开车跨过特拉华河,到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看书。有一天傍晚,我借了几本书准备回家,瞥见书架一角有一册《耶鲁潜学集》,因为“耶鲁”两个字,心想作者不会就是孙康宜教授吧。20多年前,我在陕南读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孙老师的《情与忠:陈子龙、柳如是诗词因缘》。但是对孙老师印象最深的,是传说中她那100平方米大的书房“潜学斋”。于是想都没想,顺手就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耶鲁潜学集》一起借出。
读了书中《在美国听明朝时代曲——记纽约明轩〈金瓶梅〉唱曲大会》那篇文章后,感慨良久。2016年秋,我到纽约访书10多天。有一天,信步闲走,竟然走到了中央公园旁的大都会博物馆。说来也是奇妙,在那迷宫一样的博物馆里,我竟然上了二楼,歪打正着地闯进了一座江南园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座园子叫“明轩”,也不知道在35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件当时蜚声海外汉学界的丝竹雅集。这次雅集,以耶鲁大学傅汉思先生的夫人张充和女士演唱《金瓶梅》小曲为中心,参加的数十人,多是当年北美汉学研究界一时之选。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明代研究很是兴盛。关于普大的明代研究,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值得一提。
1975年前后,当时任教于耶鲁大学的张光直教授,要写一本有关中国人饮食文化的书,他请牟复礼教授写有关明代一章。牟先生思来想去,关于明代饮食最直观的材料就是《金瓶梅》中大量关于宴会细节的描写,于是他发挥了西方学者一贯的实证学风,专门请了普大一众师生到他府上聚餐,让擅长中国厨艺的牟夫人陈效兰女士掌勺,按照《金瓶梅》全书中描写的22道不同菜品谱式,烧制了一席“金瓶梅大宴”。
上述故事,也反映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古典研究在美国的一个繁荣时代的侧影。后来的中国文学研究重心,逐渐向现代研究转型了。
对于古代文学专业的我来说,读了孙老师的那篇文章后,遂对那段美国汉学研究,产生了一种“东京梦华”式的想象和感慨。尤其是孙老师在《在美国听明朝时代曲——记纽约明轩〈金瓶梅〉唱曲大会》一文中,详细记载了明轩的建造过程。原来我当日所见的那精致的园子,是一砖一瓦地由中国万里跨海而来,于是不由得让人对那一砖一瓦顿生一种“我亦飘零久”的跨时空共情。
读完那篇文章后,我在耶鲁东亚文学系的网页上找到孙老师的E-mail地址,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读后感。当时也没有奢望孙老师会回信给我,孙老师当时76岁高龄,仍担任东亚文学系研究所的负责人。没想到过了3个星期,我都快要忘记这事了,突然收到孙老师一封长长的回信。她除了向我道歉迟复邮件的原因外,在信中还附赠了台湾出版的《孙康宜文集》五卷电子本全帙。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大约一周后,当我刚刚拜读完《走出白色恐怖》时,收到孙老师的一封邮件,在那封邮件中,她告诉我,她正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中文简体增订版《孙康宜作品系列》,因为她的文章非常专业,她本人一直在海外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希望能够找一位“特约编辑”,为书稿的编辑工作提供必要的学术和技术支持。孙老师告诉我,她经过认真考虑之后,打算请我帮她承担这个工作。
我是古典文学专业毕业,又做过编辑,能得孙老师信任,自感不胜荣幸。同时我还有一点小私心:即我一直在中国上学,没有机会接受欧美现代学术训练,对海外的中国学研究甚感隔膜,通过这次系统“细读”孙老师半个世纪以来的学术结晶,可以帮助我了解欧美汉学研究的方法、历史和现状。经过大约一周的相互磨合、调整,以及工作试样,但最后却因为一点点的技术障碍,没有了那个“特约编辑”的名分,但仍由我为孙老师担任校对工作。
通过校读作品系列全稿,我当初的那个“私心”之愿实现了。我以孙老师的文章为起点,对海外汉学研究有了一个全景式的了解。
(《孙康宜作品系列》,孙康宜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