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坡
由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和湖南省美术馆共同主办的“图像的复兴——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历代金石图像拓片精品研究展”,于6月19日至7月14日在湖南美术馆展出。
本次展览将传统金石学与美术考古学方法结合,将馆藏的不同时期金石图像拓片129件进行系统梳理展出,力图通过展览建构我国北方沿黄河流域诸地区的上、中古的金石图像谱系。
从传统金石学到现代图像观照
传统金石学是中国独有的、自成系统的一门学问和艺术,是我国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形式。在我国古代,各时代对前代金石古物进行搜集、搥拓、著录、研究、题跋、鉴藏,长期以来常是流行于不同时期士大夫、读书阶层人士的一门修养功夫与学问形式,历代金石学著述亦甚夥,历史积淀深厚,文化底蕴丰渥。金石学自北宋大兴以后直至明代中期,其研究主流和重点是以研究文字文献、以证经补史为鹄的。
明代晚期,金石学逐步从以证经补史为主,进而发展为对考察访碑所获的拓片进行装裱题跋,以鉴赏书法之美、考镜书学源流为能事。包括清初关中人褚峻所编的《金石图》,也将金石学研究关注的重点转移到对金石器物的图像上来,对后来的金石图像的研究有着重要影响。及至晚清到近代以来,传统金石学有一大部分研究逐步从文字本体研究走向对图像本位的观照,这不仅是传统金石学研究自身从学理发展上的自我更新,同时也受现代考古学器物研究的影响和启发。
近现代以来,学界普遍把传统金石学与西方传入的考古学关联起来,认为传统的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随着考古学的发展演变,学科分科也越来越细,从研究对象来说,考古学研究逐渐分离出美术考古学。现代以来的中国美术考古学对于金石遗物的器型、纹饰及刻绘图像等作为对象研究,部分采用了传统金石学的田野采集、著录编目及相应研究方法,但美术考古学与传统金石学还是有诸多差别。民国时期,学美术留洋归来的王子云、学艺术史留学归来的滕固、学建筑留洋归来的梁思成等诸人,以西方现代学术研究的方法借鉴传统金石学的田野寻访、槌拓、编目、考究图像与绘画的研究方式,对传统金石学进行了借鉴与更新。特别是王子云在考察的不同时期搥拓了数量甚夥的石刻图像拓片,编著了《中国古代石刻画集》(1957年出版),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关于金石图像整理的专著。
这些通过田野考察获得新的图像拓片资料,提升了传统金石学的美术考古学倾向,打开了传统金石学研究的美术视觉研究旨向,图像类拓片也逐步成为美术文化的载体和新的视觉形态。晚清海派画家也常以金石图像拓片与绘画相结合的形式创作,影响及今。古代金石器物图像纹饰也逐步与现代绘画艺术结合,尤其是对图像器物拓片的书法题跋,更成为一种新的艺术审美样式,不断丰富着我们的视觉资源。
传统金石拓片的图像构建
金石拓片如影随形地承载着金石遗物的形态,平面化地还原着金石实物的造型及所附着其上的文字、图案信息等,所呈现的拓片形态,常集绘画、书法及文字、史料、文学、经学及宗教史料价值等于一身,体现着传统民族学术、艺术的特有文化旨趣。尤其是历经岁月长河,器物、碑石本身因各种因素风化、损坏、散遗,而以宣纸搥拓的清晰精美的拓片就承载了传承文化艺术信息的任务,许多已散失毁坏的金属器皿、碑刻摩崖、砖瓦造像等等,因有拓片得以传世,使得后来者才能感受原物的形象、信息和艺术风采。
本次“图像的复兴”展览,是从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馆藏的周秦汉唐直至民国以来的六百余件(套)金石碑帖拓片中遴选一百余件代表性的图像类精品拓片策划进行集中展出,包括陕西、山西地区出土的馆藏周代青铜器全形拓、榆林汉代画像石旧拓、隋唐重要遗址发掘实物的石刻线描精品拓片,以及河南南阳、山东临沂、山西晋中等地的图像类画像石、造像碑、石窟寺浮雕拓片等等,琳琅满目,可以说是一部上古、中古金石刻划类绘画的图像艺术史。
展览分为两个大的版块。第一版块“吉金乐石”,主要是对传统金石学的渊源、历史发展及拓片等相关知识的介绍,属文献部分;第二版块是馆藏作品部分,从西周到唐代,按朝代顺序,每个朝代内部又按类别区分作品,体现展品的系统性,也便于观赏。同时展览还配以多媒体影像装置,体现出展览的延展性和当下性,也增强了展览欣赏的趣味。
从图像到图像文化传播
拓片把一个真实的器物、载体,或立体或平面或浮雕、或金属或石头或其他各种材质,通过槌拓,转化成平面的黑白灰(或单色)图像。这是一种图像类型与关系的转移,也是图像再生成、艺术再创造。在没有照相技术的时代,槌拓技艺实际是部分承担者照相留影的传播功能。而在当代,拓片所承载的信息与照相机械图像的静态图像是不一样的,拓片不仅仅是一个真实的信息还原,槌拓出拓片的时段、手法以及选择的角度、拓印的手法,也是新的图文信息载体再生成、审美样式再创造的过程。
拓片也不是简单的金石学素材载体。此次展览系统展示的古代拓片,可以呈现中国绘画的上古和中古的一种重要传统。我们留存宋画、明画、清画很多,但是宋以前没有留下太多的纸质或卷轴的美术作品。研究金石碑刻上的图像图案,能使得宋元以前的传统民族美术的一种主流样式得以充分掘发、展示。
此外,拓片图像作为视觉资源的一种母体,在当下时代可以与诸多艺术门类相结合、相链接、相杂交,生成或转化为诸多艺术品。比如,拓片与绘画的结合、拓片与数字艺术、拓片与版画、雕塑、篆刻、书法的结合等等,会转化成一种新的艺术样式。它们作为视觉资源也可以随处应用,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场景里。
未来,拓片的艺术存在价值和文化传播价值仍然非常重要,代表着我们民族文化艺术的一种独特形式,拥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和广泛的受众基础。我们有理由相信,古老而积淀深厚的传拓技艺和拓片艺术未来在创新性发展、创作性转化中一定还会不断自新式焕发神采,创造新的契机。
(作者系“图像的复兴”策展人,现任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收藏研究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