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娥
公元一世纪,普鲁塔克曾提出: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当戴着面具的舞者胡沈员提着行李箱,在梅溪湖大剧院的观众厅中驻足停留,有观众拿起画笔在他的面具上添墨。他正前往舞台登上这艘“忒修斯之船”。但历经世事变迁的“他”,似乎已不记得当初设置的登录密码,只能借助电子语音的不断提示,才勉强登上了这艘船。这是胡沈员历时两年打磨出来的一部独舞。与胡沈员之前编导的舞剧《流浪》不同在于,《忒修斯之船》更多是以肢体戏剧表达,将现代舞、肢体戏剧与中国传统戏曲熔成一炉。这种中西文化的交融也是现代舞极具包容性的一个体现。
舞剧与绘画同属抽象的艺术。我们看到舞台上充满诗意的小白船、通往星空的云梯、坚守初心的木偶、不断变幻的面具等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器具,经过编导胡沈员哲思妙想,变成了舞台上自带光环的道具,将人类普遍的精神困惑、情感以舞剧的形式进行表达。
在胡沈员看来,舞剧作品不一定要用舞蹈的方式表现,因为肢体动作是一个更大的范围,舞台上演员的一笑一叹皆已具备了象征性的表现特征。构思、编排舞剧《忒修斯之船》的过程,也是他不断寻求突破、追寻人生的终极意义的过程。一个人的独舞是与自我心灵的一次对话,所关联的道具如木偶、天梯、船、黑匣子等物象的组合,就像小说家建构小说框架一样,通过意象的组合与流动,在脑海中形成一幅绵延的《千里江山图》,是编导长久思考后灵感刹那间的降临。至于剧中的电子语音、川剧脸谱的运用,更是编导在传统与现代交融中探索出了某种“有意味的形式”。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件,用舞剧的形式对它重新包装,日常物件便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舞蹈艺术“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舞剧则通过叙事着重于人物性格的塑造与情感的表达,掀起观众的感情波澜。《忒修斯之船》表达创作者的内心,也让观众能够触摸到生命的质感。或许编导设计舞剧只是某种情绪抑或是一个意向的表达,因为有趣、有味,甚至有些率性而为,因为舞蹈不需要非要说清楚什么,观众的艺术体验是因人而异。胡沈员把这种创作的乐趣比作一道美食的制作,如在菜市场买了青椒、红椒等各种椒,至于具体怎么做这道菜,就是寻找、挖掘自我的一个过程。正如《忒修斯之船》把毫不相关的物件,运用逻辑的方式让它们在剧中得以合理地呈现,是编导长期酝酿后的灵气闪耀留下的痕迹。特别是当胡沈员通过川剧变脸演绎人在成长过程中,随着我们的人生经验、生命体验不断增强,同时也伴随着疾病、衰老与死亡,在时光的流逝这一过程中,自己是否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当他戴着面具、穿越观众席,走向忒修斯之船,用现代舞与肢体戏剧的形式表达他深刻的人生体验,这种颇具“先锋意识”的表达方法很快掀起观众的情感波澜。
《忒修斯之船》体现了一名现代舞编导在艺术上不囿于传统,不断试图打破原则的创新意识,这种破旧立新的创新感贯穿于整部舞剧中。艺术的直觉性,使他能把这些道具有机组合,采用一种背离传统、新颖奇特的方式去创造一个新的语境,带来不同寻常的艺术感受,这种艺术的前卫性正是保持它的鲜活性所在。
《忒修斯之船》在艺术形式上的创新性,使得现代舞更贴近现实生活。生活处处兼哲学,只是舞蹈将生活中的哲学采用了诗意的表达方式。比如用象征时光流逝的旋转舞台上,极具张力的肢体语言加上灯光、音乐的融合,向观众传递着白驹过隙的短暂感、沧桑感,以及对初心使命的坚守。
有人说,舞剧演员必须是一个有思想的舞者,而不是会跳舞的棋子。用身体去思考舞者的灵魂所在。让内心情感“可视化”,这也是著名导演林兆华的“全能戏剧”理念的体现。舞蹈正是一种善用肢体语言来表达内心情感的艺术方式。无论是那艘承载人生的木船,还是象征着人类不断地攀上星空的云梯,给人一种哲思丰富、唯美飘逸的意蕴。而每个人在往上攀爬的这条路上,可能会变坏,也可能会变好,这种复杂多变性正是《忒修斯之船》哲学高度:在这条路上,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