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
我最早知道马建成,还是在我学画的时候。那是20世纪80年代,神州正迎来一场思想解放运动。沐浴着这股改革开放的春风,马建成和湖南的一些艺术青年,共同组织了一个颇为前卫的艺术群体——0艺术集团,并在1985年底举办了一场耳目一新的展览,由此将湖南的新艺术探索,导入“85美术新潮”的时代洪流之中,推动了湖南的现代艺术运动。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渐了解现代艺术,因此,在我的人生和艺术道路上,马建成曾经影响过我。
20世纪90年代以后,受下海潮的影响,不少湘籍艺术家离开湖南到了南方发展。但是,马建成却不为所动,始终坚守于本土,为湖南的美术繁荣和发展,默默地耕耘,做了许多基础性建设工作。期间,我也看过马建成创作的不少绘画作品,大都以佛陀为题材,带有强烈的超现实主义意味。据说,马建成的别号“驼驼”,便是由此而来,取了佛陀的谐音。从大家对马建成的称呼来看,也可以窥见他的性格:温良恭让,敦厚淳朴,具有某种与世无争的佛性。
应该说,在新潮美术家群体中,马建成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另类。因为新潮美术以“破”字当头,强调的是颠覆性与革命色彩,而马建成则温柔敦厚、柔情侠骨。至于他的绘画作品,更是迥异于新潮美术的破坏因素与激进方式,而与“文化寻根”的主题相关联。这使得马建成常被当代艺术界所忽略。然而,他却初心不改,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和美学风格。这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柳宗元的诗《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以说,正是因为马建成的独立于世,构成一道别开生面的风景线,丰富和充盈了当代艺术的多元格局。
我跟马建成开始交往,得益于李路明、邹建平和段江华等诸兄的引荐。大概是2006年左右,马建成参与了长沙西街创意园的设计与打造,这期间,他邀请我在西街的锐得画廊策划了一个名为“出湖与入湘”当代艺术展。那个展览将在外地的湘籍当代艺术家,与湖南本土的当代艺术家结合在一起,开启了一段“出湖与入湘”的历史。后来,湖南的不少当代艺术家移师北上,到北京建立工作室,就是得益于那个展览的穿针引线。因此,马建成对湖南当代艺术家集体“出湖”,有促成之功。
虽然马建成促成了湖南不少当代艺术家到北京发展,但他却岿然不动,继续留在湖南从事美术组织与艺术策划工作。从这一点也能够反映出马建成的性格,安然自若,却又急公好义,成人之美。由此,我联想到他的绘画作品,那种深沉的风格、超逸的画面,所具有的文化寻根意识与精神回归意象。或许,这也正是马建成后来自筹资金、全力以赴地组织和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之浩大工程的初衷吧。我总觉得,在今天的湖南美术界,唯有马建成具有这样的思想动机,当然,也只有他能够把这件事情做稳、做好。
大概是2012年左右,其时正担任湖南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的马建成,得知湖南省文联有意将原是民间组织的湖南油画学会正式纳入到文联系统。有感于湖南油画界的人才流失现象严重,他亲自北上,到北京游说段江华、坎勒、党朝阳等人,希望他们能够回湘,共同筹建湖南油画学会。这也就促成了湖南当代艺术家集体回乡的风潮,从而进一步将“出湖与入湘”的主题进行了现实版的演绎。
这些年来,马建成身兼数职,可谓横跨美术、设计和史学等多个领域。由于马建成出生于湖南省文联大院,自小伴着湖南文艺的发展历史长大,对湖南文艺界的老老少少也都颇为熟悉,所以,由他出面来组织和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成了不二人选。而马建成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特殊身份,故而,出于历史的责任和文化的担当,义不容辞地肩负起了这项浩大且烦琐的工程。
正是在马建成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的过程中,我跟他的交往日益加深。通过文本的联系,我与马建成开始了更加深入的交往,由此也更深地了解了他这个人。可以说,马建成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虽然外表温和,但内心似火,有着强烈的人文热情。这是他乐此不疲地推进《口述湖南美术史》工作的前提,也是他持续不断地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的精神动力。如果说学术是公器,那么马建成就是将自己化为公器的方正之士。他废寝忘食所做的这些发现和挖掘工作,正是为了繁荣一个地方的艺术生态,丰富一个地方的人文历史。
2024年4月,他因突发心脏病而不幸客死他乡,酿成了我们无法接受的悲剧。想着再也不能和马建成一起感怀人生、一起畅聊艺术了,我不禁潸然泪下。正所谓“昨日春暖今日秋,知己独难求”。好在,马建成留下了一摞厚厚的《口述湖南美术史》。这些凝聚着他无数心血的思想成果,已经化成了湖南美术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当我们以及后人有机会阅读这些文献资料时,一定会想起马建成,想起湖南美术界曾经出过这么一位公而忘私、成仁取义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