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卫
在通道侗族自治县牙屯堡镇文坡村,鼓楼旁有一栋新建的三层木楼格外耀眼。崭新的杉木板闪着金黄光芒,木制窗花是手牵手的人字造型,屋里摆满了20多台用木头做成的侗锦织机,戴着头帕的十几位侗族妇女在这里“吱呀吱呀”地忙碌着。织女的巧手在不停地舞动着梭子和扣板,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侗锦图案就这样呈现在眼前,有如窗花上手牵手的“人”,也有如鼓楼连着鼓楼的“丰”。
侗锦织造技艺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粟田梅告诉我们,今天天色好,好多人都抢天色捡茶籽去了,平常日子里所有织机都有人在织。接着她又说道,许多人都在自家屋里织,目前,全县主要分布在牙屯堡镇、播阳镇、菁芜洲镇、独坡乡、双江镇、黄土乡、坪坦乡、陇城镇、坪阳乡、甘溪乡,以及县溪镇部分村寨。织女达4000多人,侗锦远销北京、上海及韩国、俄罗斯等国内外市场。织女年收入最高超过3万元,平均年增收5000多元。
侗锦,古称“纶织”,是我国侗族女性世代相传的纯手工织物,至今已逾两千年历史,是中国著名织锦之一。据史料记载,古代侗族“刺绣杂纹如绶,织花细如锦”;有一首竹枝词说:“松火夜偕诸女伴,织成侗锦纳官输”,就是描写侗族姑娘晚上结伴织锦的场景及用途。侗家女人从小耳濡目染个个都会一点织艺,在这里还流传一句“男人看田边,女人看布边”的老话。旧社会时,如果姑娘不会点麻亮(针线)活,嫁都嫁不出去。姑娘的麻亮(针线)活大都是在母亲、祖母、外婆的指导帮助下学会的,基本上是织自己家用的背带、被面、围裙等“嫁妆”,水平参差不齐。
粟田梅说,她是看着母亲的织艺长大的,加上肯学肯问,在老人们的指导下,12岁学习纺丝技巧,15岁能独立完成整经、穿棕、埋色、挑线等一整套编织工序和技艺。她创作的第一件作品是以两小孩手牵手作图,得到多人赞许,这使她更加喜爱侗锦。到了16岁,粟田梅就能独当一面,编织出各式各样的侗锦织品。
2009年,侗锦织造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粟田梅成为传承人。她访遍老艺人,突破传统织造方法,从横向编织一种图案发展到横向和纵向互相交织。她拿出多年积蓄,加上政府的支持,创办“通道雄关侗锦坊”,先后培养了3000多名织女。为了寻找更大的市场,粟田梅找到湖南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合作,在侗锦中创造性地加入亚麻、纯棉等时尚元素,织就的抱枕、靠枕、桌旗、壁挂、围兜、手机袋、手提包、装饰框等10多种产品,在国内外市场十分畅销。
今天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那一年通道侗族自治县委、县政府与《散文百家》杂志社联合举办散文大赛,时任县文联主席杨旭昉陪同我来过这里,想要我写写这里,当时没有遇见粟田梅,没有深入采访,没写成。后来我在长篇小说《守望》中写到这个场景,小说被改编为电影后,我陪同导演来这里看过,想植入到电影里去,后因多种原因没有得成。
我问正在忙着的织女:“你们这织机是固定的吗?”
“相对固定,用习惯了,肯定是想用熟悉的机子。”
“你一直用这台吗?”
“以前是我妈用,她过世了我才用她的。”
三年前,我看到的那位枯瘦的妇女过世了?
“癌症,一年前过世了。”如今织机上这位95后的小媳妇告诉我,她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织侗锦找点零花钱。两三岁的小女孩熟睡在旁边的木凳上,算得上是对孩子的启蒙教育。她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重活,从来没有挑过60斤的担子。侗锦入选国家非遗后,有人来购买,母亲就专事织锦,每个月有三四千块钱收入,家里的日子也开始一天天好过起来。可惜好景不长,母亲查出胃癌晚期。
“你是跟你妈学会的?”
“我妈只会素锦,像我现在织的这种多色的是跟粟田梅奶奶学的。”
粟田梅说,传统的侗锦用黑白棉线织成,称为素锦。用黑白线和彩线交织成花的称为彩锦。粟田梅一边翻开织机上的成品一边说,你看,侗锦以经线作底、纬线起花,通经通纬织造,一般要经过轧棉、纺纱、染纱、绞纱、绞经、排经、织锦等十多道工序。
粟田梅说,侗锦上的花纹有织花和挑花两种,侗锦上的花纹原来也比较简单,基本上是三角形、十字形、人字形、口字形、之字形、米字形,还有概括、抽象、夸张的手法表现鼓楼、山鸟、虫兽、鱼儿、花草。后来在湖南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老师们的指导下,图案比之前更加精美复杂,比如有远古神话传说、图腾神话故事、山区日常生活场景,以及侗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等等。
我说,我最喜欢的是那幅手拉着手的图景,是侗家人跳哆耶舞的一个动作。而粟田梅却说,她最满意的作品是2010年编织的长3.3米、宽1.8米有蜘蛛图案的侗锦,在上海世博会上受到了各国客商的关注,最后被一位美国人花高价给买走了。
40多年来,经粟田梅之手编织的侗锦绣品,至少在1万幅以上。除畅销全国各地外,还远销东南亚、欧洲和北美10多个国家。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做好一件事。前者需要工匠精神,不断打磨。后者需要创新意识,一直精进。正是有着这样一群人,中国的传统文化才得以发扬,中国制造才能走向中国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