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郴
我是在阅读写粟裕将军的书籍时认识雄文的。
国内目前已公认张雄文是研究粟裕最为客观准确的专家之一。研究即治学,治学是需要严谨的科学态度,是力戒虚构与假想的。而文学在某种意义上与治学恰恰相反,没有想象就没有文学。雄文是二者兼具的优秀才俊。在弄文学的各种体裁中,除未见其创作诗歌外,其他的类别几乎无不涉猎,而每每涉猎,都有傲人的成果。
我与雄文,有两种情分。一是其父曾供职涟邵矿务局金竹山煤矿,而我也于那一时期曾在涟邵谋得一职,算是其父辈同僚。二是雄文曾就读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而我也为作家班学员传道授业一二,算得上“广义师生”。由此我们有了较多的交往,对他的了解,便不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了。
谷雨过后,春光式微,麓山夜雨之时,雄文寄来了他的散文集《白帝,赤帝》,因作品大部分是其近几年游历山河之作,故谓之行走文学。作为同道,我愿意用文字酿一杯薄酒,为其壮行。
我读雄文散文,尽管阅读中几度老眼昏花,但仍不忍释卷,几乎是一气将其读完,除了我上述的情缘之外,更在于其作品的文质俱美,读之如饮醇酒。非常凑巧的是,作品描述的许多行走之地,我大多去过,读雄文的文章,恰似故地重游,尤其是他作品中描写的独到发现,又给了我一个拾遗补阙的机会。近几年来,我和雄文有了更多交集,常常在一些笔会相遇,而笔会之后,他往往总能以厚实之作,给文友许多惊喜。
东坡有言:“退笔成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读万卷书,是足可通神,而行万里路,我以为也是另一种通神。
雄文的散文,不少作品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在现实的生活中,历史的钩沉中,艺术的路途探寻中,有三条行走的路径。
一是在生活的路径上坚实地行走。一个作家,丰富的游历是其见识必不可少的积累,即所谓生活的阅历,不可或缺。屈子湘楚放逐,李白仗剑远游,子厚谪居漂流,东坡贬谪浪迹……不管是自我的远足,还是贬谪的迁徙,都是行万里路啊。雄文的行走,多为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在他的笔下,总可以现出别样的风景、人事的独特。在白帝城,在阳雀坡,在穿岩山,在株洲云龙,在长沙雨花区圭塘河,他总能在这些风景中寻觅到不一样的感受。
二是在历史的路径中探微发幽,烛见历史的深处。历史往往是现实生活的最好参照,知古鉴今,拨云见日。雄文的这类散文,善于在对历史的精雕细刻中,翻出新意。如《白帝,赤帝》一文,从少昊、太昊写起,继而周王朝,继而汉高祖刘邦,继而王莽篡权,继而公孙述,继而蜀主刘备,王朝更迭,烟云四起。围绕白帝和赤帝,将正史与野史杂糅搅拌,风云际会,纵横捭阖,然而作者笔出新意,在城头变幻大王旗中,铁骑突出,引出一拨又一拨文人墨客,这场由李白领衔的盛大诗会,阵容豪华,杜甫、陈子昂、白居易、刘禹锡、苏轼、黄庭坚、陆游、范大成、王士祯等,列队步入,作者写到“他们吟诵的声音托起了白帝城头的云霞,将高峡上悬浮的这座城迷离在诗歌的平仄与韵律里”。
意犹未尽,作者最终笔锋满含情感,更翻出一片崭新的意蕴。“多年后,当我立在白帝城头,用目光一遍遍摩挲李白、杜甫、白居易们遗落在云端里的背影,似乎终于明白,他们早已超越了白帝、赤帝,是这座城真正的王者。”这就在历史的迷雾中拨霭见晴,展示了作者的真知灼见。尽管作者笔下倾情描写的人物,都立于历史的潮头,但在唐宋诗人构筑的诗歌帝国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三是在艺术探索的路径中坚持自己的风格。散文的过度抒情,缺乏坚实的叙事能力,是当下散文界较为普遍的一个现象,所谓空洞,往往便是由此而生。雄文是传记作家高手,在叙事的过程中,他力求叙事的精准,在此基础上,注意句式的变化,音律的起伏,语意的创新,在平实中见奇巧,在变化中见生动,使叙事不再呆板、涩滞。
从雄文创作的基本状态中,我得到一种启示:行走,往往是一个作家必不可少的功课。但最关键的是,我们应该拓宽行走的范畴,不仅仅是大地的丈量,还应包括对生活的分解、抽象与提炼,这才可能打通历史与今天,现在与未来,生活与艺术,表现与升华的互通的隧道,把作品写得厚实与沉稳,充沛而丰赡。
(《白帝,赤帝》,张雄文著,北京日报出版社出版。本文为该书序言,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