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
第十一届全国杂技展演闭幕了。如果说这三年改变了整个世界,对于文艺人和观众来说,最大的影响是空前的线上演播盛况,超过1亿人次的杂技线上观众量,前所未有。云端观摩为人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人们与世界更近,与杂技艺术更近。
在杂技盛会全面开放的展示下,观众对当今中国的杂技艺术有了全新的认知,从庞然大“剧”中刷新了过去纯技巧传统节目的印象。这场“杂技界的革命”始于2004年杂技芭蕾舞剧《天鹅湖》,以东方传统杂技与西方经典芭蕾的一体融合,实现了从单纯的“技”到综合的“剧”的质的飞跃。杂技剧的舞台美术也以立体造景、空间透视、移步换景,弥补了传统芭蕾背景的单薄和空洞。随着舞台科技的进步,声光电高科技手段的介入,耳目一新的奇幻效果极大地丰富了舞台与杂技艺术。自此,一种以杂技为核心、集姊妹艺术为一体的新型综合艺术样式就形成了,杂技艺术的新天地开启了。
当代杂技,走向“艺”的前沿
显然,今天的杂技已不再只有过去以“炫”为主的“技”,而是以开放的胸怀极大地融入了当代姊妹艺术与舞台科技的综合,一步一步走向“艺”的前沿。
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思想指导下,第十一届全国杂技展演为我们展示了红色、工业、建设、音乐家、新时代军人等不同类型题材的杂技剧,其中以《化·蝶》《铁道英雄》为代表,呈现了写意与写实两大艺术风格的日趋成熟。
脱胎于民间传说《梁祝》的杂技剧《化·蝶》具有别样凄美浪漫的抒情气质。其创作金点在于,将技巧仿生演绎,以“空竹”“吊环”“软钢丝”“空中飞人”“双人技巧”“转碟”等技巧,对茧、蝶进行写意性诠释,形成渲染全剧情绪的重要语汇;在叙事之上拓展维度,对生物“蝴蝶”与意象“蝴蝶”的生命镜像进行独到的解读,使之呈现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时而互融的虚实相生的多层时空;尾声“肩上芭蕾”以空中奇观将全剧推向高潮。
蒸汽朋克舞台大制作《铁道英雄》,谓为红色题材杂技剧的升级版,杂技叙事作品的高峰之作。它以超级具象的铁路环境圈成圆形舞台,制作体现了中国舞台美术中史无前例的1:1仿真火车头、车厢和铁轨。创作紧扣“轨道”“火车”这个特殊战场的运动属性,顺势而为,提高技巧、动作的难度与趣味性,实现了扒火车、炸桥梁、截物资等精彩场面的电影式还原;充分利用“威亚”“U型绳”拓展空中表现力,将观众带入武侠奇幻和革命浪漫的场面,它以打破现实与幻觉界限的创作思想,发挥舞台想象力,塑造了一群让敌人闻风丧胆而又古道柔肠的铁道英雄。
杂技剧,用故事串起“绝活”
戏剧的重点在塑造人物,抒发感情。杂技的重点是表现技巧。杂技剧则必须二者合一,这就是它不同于其他戏剧的难。
而杂技剧的遍地开花也促使大家开始思考、讨论杂技的未来。
对于杂技而言,原本是只具有“技”能的,本是完成高、难、险的动作技巧,并不具备抒情与叙事的能力,也就更没有戏剧表达的能力。“剧”的要求,是表演必须塑造人物,推动戏剧的发展,显然这会让杂技的表演变得更难,一个四年下来的本科生都未必是合格的演员,何况一个创作剧目可能只有几个月,这其中主要的时间和精力还必须用在创新技巧的训练上,就更不要说戏剧表演的训练、排练效果。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大多数表演依然还是停留在了杂技技巧的完成度上,并没有真正进入戏剧角色的表演,也就难怪有时会产生戏中戏的感觉了。
我们的团队是不是具有戏剧表现力?有没有必要去蹭一个流量?这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倒不如把那些传下来的各种技巧玩精了,让观众能安安静静地看一场杂技,就像戏曲舞台上,有的长于传统戏,有的长于现代戏,有的长于大戏,有的长于小戏,扬长避短,各抒所长,依旧能树立行业地位,赢得观众的尊重。本届展演中,很多节目都在不约而同地朝着动态、立体的创新变化上发展,如《炼·倒立技巧》的“握把轮盘转+单手倒立连跳”、《云上江湖·升降软钢丝》的“小轮单车扛肩顶”、《奋斗者·绳技蹬人》的“爬坡梯上行蹬人翻腾”、《逐风者·男子车技》的“16辆行车跑背”等,同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杂技+舞蹈,如诗如画的炫技
杂技和舞蹈一样,都是独立的艺术表演形式,具有自己的价值,因为小体量和传统性,也曾一度陷入与戏曲同样艰难的境地。由于创新潮流来袭,大家又争先恐后地转向大体量,往主题性、融入性上发展,创造出从展示到抒情、叙事的戏剧体。而就在我们惊叹、赞美于舞蹈化的创新的同时。也有声音提出,这还是杂技吗?
我们可以看到、感受到,大量的杂技技巧与体操,与艺术体操,与舞蹈是相通的。但是杂技比体操更具惊险的趣味与观赏性,同时,它又解决了舞蹈难以企及的力量、稳定与平衡等关键性问题。因此,某些时候它更像是舞蹈的延伸、理想国度。或许,有人还不能接受这种像舞剧的杂技作品,其实像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什么。
法国现代舞《摔倒的人》几乎没有舞蹈的痕迹,乍看更像是利用了重力、离心力而做的行走式行为艺术。然而,就是那些周而复始像上班赶车一样奔波的状态,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跌倒、相逢、错过、拥抱、奔跑、停留、倒退……却感动了无数观众,因为,它满满地折射了我们的人生。那么,它还是不是一支舞蹈,重要吗?而只要是内行人就知道,没有舞蹈的内功与对作品的参透是无法完成好这个无尽旋转、倾斜的动态舞台上的表演的。
两千年杂技,走向何方
中国杂技在汉代称“百戏”,隋唐叫“散乐”,唐宋以后为了区别于歌舞、杂剧才有了现在的名字,称“杂技”。其历史,从出土汉画砖可以断定至少在两千年以上,但基本处于民间卖艺、围场表演的生存状态,真正进入艺术殿堂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但很长一段时间仍处于传统杂技的技艺表演阶段,究其发展也主要是技艺维度上的超越创新。怎么突破这个魔咒,破圈越界走向多元融合,成为杂技的盛宴,或许是思考的方向。
戏曲中大量被改造吸收的杂技动作戏,如《虹桥赠珠》的踢出手,《白蛇传·水漫金山》的踢慧眼,《打樱桃》的椅子功,《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的跌箱,《钟馗嫁妹》的吐火,《杀四门》的枪花,《十八罗汉斗悟空》的耍锤、顶锤、转刀、宝剑入鞘等就向我们证明,两条腿走路,左手传承保留,右手发展创新,拿来主义,为我所用,是所有艺术门类赖以生存、延续的必由之路,而发展的这一脉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谁也拦不住。
那么,杂技将走向何方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做得了什么,创作要因地制宜,量力而行。是不是首先得有观众,它才叫杂技呢?像《化·蝶》和《铁道英雄》,有人愿意看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