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革平
认识水运宪,是先知其名再见其人的。知其名,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因为他的作品,《为了幸福,干杯!》《祸起萧墙》,当然还有引起万人空巷的《乌龙山剿匪记》。见其人,是2021年,我到湖南省作协工作了。记得应是那年5月上旬,一批“文学湘军”的元老:韩少功、谭谈、水运宪、蔡测海、何立伟、刘舰平、彭见明等,“枭聚汨罗江”。在活动的最后一天,我赶过去,怀着虔诚之心,与湖南文学界的大佬们见了一面。其间知道水运宪大号“水哥”。
2021年11月,水运宪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中国作协第十次代表大会。在湖南代表团,虽然是邀请代表,年纪也大了,资历更不用说,可参加会议依然是热情高涨,“参加这样的会议,机会难得,要珍惜”。有一天,水哥没有参加讨论会,一了解是有点不舒服,鼻子出血了。作为南方人,一下子难得适应北方空气的干燥,多待一两天,就会出现类似的现象。深层次的原因是,水哥白天参加会议活动,晚上还要写作。“趁开会这几天,加把劲,争取在年前完成。”这把劲加得有点大,晚上写作要到深夜,有时甚至要到凌晨,因而身体给他来了点小警告:再不要这样玩命啦,不要过度透支“革命的本钱”。可水哥也不是一个信邪的人,工人阶级出身,苦活累活,哪种没干过?这点小事你就耍性子?结果只休息了半天,革命战斗又继续开始,“无论如何要赶在春节前完成”。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作品,他说是在写一个长篇,主要是反映自己当工人那一段时期的生活。“不写出来,心里总觉得有点堵。”这部长篇,当时叫《戴花就戴大红花》,正式出版时改为《戴花》。
作代会回来后,对于水哥的创作进度,我也没有过问。倒是水哥,经常通过微信,告知一下文稿的进展,有时还分享一下创作的状态:写得顺手、畅快淋漓。看得出,水哥对自己的作品也是越来越满意,喜悦之情不时从微信中溢出而占满屏幕。
2022年正月初三,水哥又发来微信,说是要请省作协的几个朋友聚一聚,顺便聊一聊刚写完的作品,时间定在初七,新年上班的第一天。当时我满口应承。可后来接到通知,上班第一天,省直机关主要负责人要到省委党校集中培训一周,初七下午报到,实行封闭管理。告知水哥后,他就决定把聚一聚的时间推迟到了正月十五,“你不在场没意思”,并将样书打印稿送我。
正月十五的下午,在省作协会议室召开了《戴花》的改稿会。到会的,除了水哥的两位老朋友,其他都是省作协的同事、作家。会议名义上是我主持,可我开场锣鼓还没打好,水哥就“喧宾夺主”,话匣子开得大大的,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一个劲地“要求”大家,一定要讲真话,不要留有余地,不要给面子。大有不讲真话、不提出货真价实的意见,就是“不给我水哥面子”。也许大家被水哥的真诚感动,也许大家都是有备而来,每位发言人都提了好几条意见。大到作品的结构,小到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句话,“一点情面”都没有给水哥,大大小小的意见提了几十条。水哥照单全收,一再表示收获是“钵满盆满”。
样书出来后,正值中国作家协会在湖南举行重大系列活动。中国作协有个优良传统,领导到外地调研考察,都要看望慰问老文学家艺术家。我们也接到通知,这次来湘,铁凝主席、宏森书记要专程到家里看望水哥。2022年8月1日下午,在住宿楼下见到两位领导时,水哥的脸上写满了“娘家来人了”的激动。在交谈中,水哥主动聊到了正月十五省作协举行的小说改稿活动。铁凝主席问:“你这部小说都还没发表,也不注意保密啊?”水哥说,这是“文学湘军”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传统。当时我们省那批作家,莫应丰、叶蔚林、韩少功、古华、谭谈等十几个人都是好朋友。谁想写什么作品了,事先都喜欢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聊聊自己的想法。一边喝酒一边聊,让大家都围绕这些想法谈谈行不行,有什么好的建议。后来我们还真的聊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作品,比如古华的《芙蓉镇》,他的初稿我们都看过。
其实,湖南作家的这一传统,源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周立波等新中国第一代作家,从北京回到家乡湖南,开启了湖南文学的新征程。为了推动湖南文学发展,培养湖南中青年作家,他们的一个主要做法就是帮助年轻作家改稿。周立波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蒋牧良为了帮助一位年轻作者改稿,修改字数达到数万字。这一优良传统,到改革开放初期,直接催生了“文学湘军”的崛起。最近读到一篇古华先生为谭谈先生的长篇小说《美仙湾》写的代序言,里面有一个细节,就是谭谈分别就成名作《山道弯弯》“如何写”向叶蔚林和古华“取经”。这恰好印证了水哥的说法。现在,我们很欣喜地看到,这种“聊一聊”“聚一聚”的气氛又回来了,改稿会、审读会、文学沙龙,诸如此类的文学活动经常开展,效果也逐步显现。
《戴花》是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首批入选作品,正式出版后,业界反响良好,还进入了各类好书排行榜。要成就一部好作品,作家要对自己“狠一点”。一向以“作品说话、人品立身”的水哥,对自己确实是够“狠”的,据他自己说,到书籍最后定稿出版,先后一共修改了11稿。水哥作为全国知名作家,年逾古稀之人,敢于将自己尚未完成的作品拿出来,请大家“斗地主”,其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令人敬佩。这种精神的内核,与《戴花》中莫师傅的精神内核,都是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民族所需要的,都能给人民以精神力量。
我觉得,应该给水哥戴上大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