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谋万
今年清明,又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怀念。父亲去世已经20多年,但他的慈祥与善良时刻为我所铭记。
父亲出生在兵荒马乱匪盗猖獗的年代。兄弟姐妹多,刀耕火种的山村生活,使得父亲成家晚,三十大几才有我们兄妹五个。因此,父亲对家的责任和子女的爱更显强烈。
为了撑起这个家,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父亲总是不顾自己的体能,争着抢着干最累最苦的活——这样可以拿更多的工分。但在包干或工效挂钩模式下,父亲却又注重质量。那时为田间积肥,发动社员去山上烧草木灰或采割嫩叶,都是按数量计分,不少人偷奸耍滑,将泥土和茅草一起焚烧,然后捣碎送去过秤。父亲烧的却全部是茅草和树叶,一天下来数量不及别人一半。采割树叶时,大家都把树枝茅草混在其中,父亲只采割当春新长的嫩枝嫩叶。过秤时,有人打趣说:“叔,别人一天交了两三担,你这一担啊!送到田里太可惜了,该交食堂做凉拌菜吃。”母亲有时也不无怨言。
面对别人的取笑和母亲的责备,父亲只回答了一句话:“我的肥料是最好的!”
父亲有一门祖传手艺。他是民间草医,治疗跌打损伤和毒蛇咬伤远近闻名。他在房屋前后种了好多药材,只要有空,都会悉心照料。十里八乡,时常有伤者患者上门求救。父亲二话不说,就接待问诊,即便正在吃饭也会放下碗筷查看患者病情。母亲有时唠叨几句,父亲总会郑重其事地说:“人命关天!人命关天!”
一次队里组织送公粮,父亲和社员一起挑着100多斤的谷子送往几十里外的仓库。半道上遇一妇女抱着孩子焦急求救,父亲放下担子,得知是毒蛇咬伤,立刻就地上山采药,半个小时后,父亲把草药嚼碎敷在孩子伤口上,又叮嘱后续事项。一切交代好,再走向担子时,一群鸡鸭早把箩筐里稻谷扒得满地都是。父亲挑起担子紧急赶往仓库,过秤时少了十几斤,几经汇报说明,人家不认,最后还是从家人的口粮中扣除才了事。面对母亲无奈的责怪,父亲又是那句话:“人命关天!人命关天!”
父亲因祖上几代人不识字,所以对我们的教育特别重视。我读小学时,一次被学校选中参加文艺汇演,我们四男四女表演舞蹈《学习雷锋好榜样》。学校没有经费制作演出服装,要家里准备一件白色短袖衬衣。
我把消息告诉父母后,父亲满心欢喜,母亲却一脸愁容,说没有钱给我做衣服。父亲说这是多么光荣的事,不要错过机会,衣服的事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父亲编了个谎言请了半天假。他去山上砍了一捆竹篙,翻山越岭几十里,扛到邻县一集市售卖,不料被当地干部以投机倒把给没收了,父亲苦苦哀求,才得以脱身。看到深夜归来疲惫焦虑的父亲,我果断地表示:“爹,我不演节目了!您别再受累了!”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可别犯糊涂,这么体面的事,求都求不来,怎就不演了?会有办法的。”
父亲想到了曾经来家治过脚伤的公社供销社主任,总算在他那借了几块钱买了白衬衣,最终促成了我的演出。
后来,我参军入伍了,父亲也老了,多种疾病缠身。一次回家探亲,我陪父亲看电视剧《咱爸咱妈》,其中有一情景,主人公父亲是位高干,年老体衰的他把子女叫到跟前,说:“孩子们,我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你们也长大了,可在我心里,你们还是孩子。我以后也没能力帮助你们了,你们只能靠自己了……”我内心一阵酸楚,问父亲看懂了吗?父亲点点头,满眼泪水。我想,那位老革命对子女交代的话,也正是父亲想对我们说的啊。
父亲在我转业的当年就因病去世了。我有很长时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总认为父亲还活着。几次梦到父亲叫我把屋前屋后的药材管好,说他会回来的。
如今,屋前屋后的药材都陆续在向上长,一片生机盎然,不少还发了新叶。父亲,您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