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其雨

　　沟渠多野菱，夏夜生白花；勤人方采撷，此物几人识？

　　昏睡复醒的夏，知了同布谷鸟一样聒噪得紧。走出宅院深深天井夕照的老宅，禾场外沟汊野塘多且杂散，提一箩篮赤脚下塘，茭瓜、菖蒲、菱角和鸡头米久别重逢，这是属于湘北小镇的姹紫嫣红和盛夏图景。

　　年少不知菱角恩。华容县熊家门，有一处与山为邻的天然湖泊——沉塌湖。湖边浅草繁茂、荇草肆长，溽暑时的乐趣无非是进山摘果，或是下湖摸蚌、乘船摘菱。太阳隐去，老人划鸭划子船到小汊里，也有年轻好事者搬来圆形桐油木脚盆，光膀子盘坐盆中央，双手当桨、随浪起舞，往大湖深处去。手拿一根今年生发、前端缚钩的月月竹，往水中一钩一提一带一收，菱角藤下一米来长的细须，就会老老实实地从淤泥中析出水面。当然，如果采菱人贪多求全躬身而入，则易被触角发达且吸力极强的根须“带偏”，从而一头猛扎进水中，以至于陷入某种混沌之中。

　　7月下旬，采菱摘瓜。这种其貌不扬的植物藤上点缀长叶朵朵，因叶子扁尖且多为菱形，故果实称菱角。菱角，既有墨绿色的多角野菱，也有皮绿肉厚的牛角家菱。野生菱角茎为紫红色，五六月时开白花或黄花，叶浮在水面上，菱角则垂直地生于繁叶之下，成熟时的菱角带柄不易脱落，须用手拿起全株轻扯长柄，耳边传来“嘎嘣脆”时，方能看见这味“盛夏的果实”。君不见，手触及之处皆是棱角分明的菱角，有二角、三角和四角等之分，旁人却不得不钦佩，这种菱科菱属的一年生草本水生植物，每年竟然都能在江湖大潮中占据一席之地。

　　特别是那野生菱角，其淀粉含量高，入嘴香甜粉糯，《本草纲目》说有“补脾胃，强股膝，健力益气，菱粉粥有益胃肠，可解内热，老年人常食有益”功效，不似家菱那般脆嫩软。也有好吃者，将菱角梗子洗净，用盐稍腌后挤干水分，一份份装好放进冻库，吃前解冻切成两厘米左右的小段，起锅放猪油，下青椒段和大蒜末炒制，菜蔬本身的江湖气冰封不住，依旧口齿留香。

　　中年方觉棱角平。寒露过后，但见水面漂浮着深黑空瘪的菱角壳，忙碌了一年的农人才意识到深秋已临，原来野菱与枯荷最为孤单不过。我想自己大抵也是一粒漂泊的菱角，在找寻应对年岁滋长、岁月洪荒的良方。在长沙十多年总有逛菜市场的习惯，估摸着因剁取麻烦，很多菜市场少有贩卖。除非是南县等湖区小贩，一般早上4点多起床，用机器打掉菱角表层软皮后，再将溜光且硬的菱角放到柴灶中煮开，不用放任何佐料，摊凉后当街叫卖很是抢手。看来，这才是这味美食的最佳“打开方式”。大人们常感叹，野菱角“毛多肉少”、粒小刺多。然而，会吃的老饕在跟前放一块砧板或一筒树桩，拿一把短把厚齿铁刀，用刀尾先劈开一角，然口沿这“伤口”斜切一刀，再用刀尖一刮，反复几次才能褪下它的躯壳。如要取出一海碗野生菱角肉，一般需耗费个多小时，真可谓是得来要费不少功夫。讲究的华容人家，还会将藕尖、莲蓬米和菱角一同清炒，真可谓回味无穷、妙趣横生。

　　又到菱角弯弯时，我真想拿它下酒。我想它的“骨子”里，一定会有我追梦路上的平凡执念：江湖路远，棱角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