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雨
静立的文字在媒介和眼睛之间形成屏障,它只能通过符号的排列组合去传递写作者的声音。如果写作者的故事不被读者感同身受,《此路遥迢》里河水拍岸时的恐惧、西瓜船篷前的羞耻、群山无言后的悲戚……就有可能沦为他人眼中的一种牵强附会。但作者斤小米凭借其真诚的叙述化解了这道屏障。
斤小米的笔如淬过火的大刀一般剖开记忆与自我,饱含热泪地书写爱与恨,毫不在意地揭开“体面的城里人”身份后的阴暗面,甚至坦承“有碍颜面”的歇斯底里和私心算计。她把一切铺在纸上,将每一个故事、每一个感受、每一个联想娓娓道来,汹涌的波涛藏在平静的河面下,呕心沥血地叙述着生命中萦绕不绝的情感涌流。这样的坦然与赤忱让人心甘情愿进入她酸甜苦辣的故事中,和她共同蹚进决堤的情感洪流。
大多数时候,斤小米是克制的,让写作体现出尘土归于尘土之后,以劫后余生的颤抖去重新舔舐伤口的苦痛美。苦难滚入历史,不再让人手忙脚乱,可笔却冷静而不轻佻,缓缓展开的苦与难,呈现的血与泪、恨与怕、无力与抉择,这一切依旧如初临时令人心悸。而在一些嘶喊的时刻,在她喊着“我也是你的女儿”、在她说“难道作为妈妈,我就该死”的时刻,也让读者为一向克制的她偶然宣泄的满腔愤怒而神伤。冷静克制与流露宣泄的交叉使得整本书既塑造出一个立体真实的人,又实现了“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中和之美。
父母留给孩子的血液注定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因而原生家庭打下的烙印也将伴随孩子一生。贫穷的家庭教给孩子坚韧,“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揠苗助长,却藏匿着太多被忽略的不安与恐惧。
《此路遥迢》中所呈现的原生家庭是令人窒息的,贫穷的生活、不被认同的女儿身份、四面八方拖住自己的手。她从一个学校走到另一个学校,从一条河岸走到另一条河岸,从一个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人身边,她的羽翼越来越丰满,脚步越来越坚定,心胸越来越宽阔,可是她身后依旧有那么多拉住她前行身影的人和事,使她无法与世界达成和解,却也使她稳扎进生活,酿出了最浓香的酒。
散文写作在消耗记忆的同时也会重塑新的体验,当人在不同的时境、以不同的心灵厚度去返视过去,不同的理解便随之而生。斤小米不回避对继母的不满、对父亲的怨恨,这些挑战传统观念中完美道德形象的情感被她真诚地呈现出来。她并没有装成宽容大度的样子原谅所有伤痛,而是呈现了一条面对困境的新的道路——径直往前走。生病就治疗,怨恨就不笑,累了就睡一觉,按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样最简单的方式去处理,不沉溺于悲观的宿命论,不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不夸大困难止步于此,只奔着前面去。
在女性主义逐渐能够发出一些声音的当下,越来越多的女性正视起自己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权利,她们大胆、自信,试图平等地爱与被爱,试图摆脱一切束缚,轻盈地走进人群。而这本书呈现着的却是另一种女性的生活,一种同样大胆、同样自信却选择留在“束缚”里的女性的生活。我们理应独立进步,理应为了自由为了个人价值奋斗,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义无反顾地飞翔。当女性被现实困住,当她被贴上女儿、妻子和母亲的标签,当她要去维护一个家庭,她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她放弃自己原本的原则,承担社会观念赋予的责任,去追求另一种“自由”。而女性主义从来不是驱逐“不自由”的女性,形成一个“出走的娜拉们”的狂欢圈,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女性能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对生活做出自己的选择的女性都应该被赞美。
正因为如此,《此路遥迢》中所呈现的形象才更令人感动。
(《此路遥迢》 斤小米 著 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