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是一个很有“女人味”的女孩子。

下乡后和我们天天一起出工的女孩子当中，有一个女孩很特别，个字高挑的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睫毛很密很长，短发自然曲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笑则已，一笑就会露出两排整齐细密却又很黄的牙齿。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削弱她的美丽——她，就是春桂。

春桂是那种性格温柔、举止含蓄、神情腼腆的女孩，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在以后的朝夕相处中我还发觉，她内心细腻，很懂得体贴关心人。

记得下乡第一年春插期间，正是春寒料峭、春雨绵绵的时候，凹凸不平的田埂被春雨一浇，像是抹上了一层油，赤脚担着担子走在上面，身体一旦失去平衡，就会摔跟头——对于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知青们来说，在心理上的确是有很大的压力。现在说起来好像是笑话，但这的确是当年我们在乡下必须要迈过的一个关口：走路关。

就是小小年纪的春桂，始料不及地给了我一个感动的瞬间：看见我在田埂间走路很艰难，她把自己的担子放在田埂边上，跳到冰冷的水田里，用手扶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过那段最难走的泥泞的田埂。

因为家里姊妹多，家境贫寒，春桂没有读过书。记得有段少有的农闲时间，队里安排的出工内容，是在生产队的仓库里背诵“老三篇”，要能背出来才可以计工分——这可难倒了春桂，虽然我们反复地带着她读，她却总是通不过而记不了工。每到这时，她便显得很尴尬，平时的灵巧也不见了，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变得游离，没有神采，不自信起来。那种无助的眼神是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

还有一个画面在当时让我感到非常震惊。

那是一次雨天在田里犁田除草的时候，我从后面看到春桂的裤子上有一大片的红色，知道她这是来“例假”了，赶紧悄悄地告诉她。正好出工的地方离我们家最近，我就陪着她到我家去换洗。

城市里的女孩子平时在来“例假”的时候是特别在意的，而且学校的生理卫生课里也特别强调，这个时候要注意卫生、饮食、加强保暖等等。然而我却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春桂啊春桂，她竟然是用一条肮脏的旧布袋灌上草灰，来替代我们城市女人所用的卫生纸。我当时的心好像被猛地揪住了一样……

和很多农村女孩子的命运一样，春桂早早地就出嫁了。

那是1971年，春桂约莫十七岁。她的母亲难产出事之后，她父亲把刚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小妹妹送了人，也草率地给春桂说了人家，不久她就嫁到湖北去了。听说是嫁给了一个地主成分的大龄农民——这在那个年代来说，是很不幸的。

知道春桂要出嫁了，我们送了她一对的确良的绣花枕套。可遗憾的是，她出嫁时我们都没在队里，没有看到按当地的习俗——女孩子“哭嫁”的场面，我总是在想，不知道春桂的“哭嫁”会说些什么，是怎样的场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在心里想着春桂，想着我们在田间地头、风里雨里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文/落霞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