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愚谦,“文革”中的著名“叛国者”。他1953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分配到中央财政部苏联专家工作室,曾为中央领导人陈云、邓小平、薄一波做过翻译。1957年被定性“中右”分子,1958年“充军”青海改造。1962年调回北京,在“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负责对外联络工作。1968年,仅仅是忐忑于第二天“红卫兵”针对自己的批判会,他竟失心疯地从单位偷了日本友人的护照,冒充外宾偷逃出国。后来,他在联邦德国获德博士学位,登上汉堡大学的讲台,并与一位德国姑娘海佩春结婚。1981年,有关部门摘去他头上的“叛国”罪名,此后,他开展了大量的中外文化交流工作。从1985年起,他先后被四川外语学院、杭州大学、浙江大学等多所院校聘为兼职教授。
冒充西园寺公一之子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中午,两个造反派的小将特地跑来气势汹汹地通知我:“今天下午召开全体大会,你不要参加,你的问题严重,在办公室里好好地写交代。”
办公大楼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知道,这次是彻底完蛋了,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成百上千次的批斗?再次发配青海?甚至被关进监狱?一想到青海,我的心立刻揪起来。不!那是对人的最大侮辱,我宁死也不愿再去青海。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开始翻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放有一包剃须刀片,用那薄薄的刀片割断血管结果自己,够刺激,够壮烈吧!我拉开抽屉,首先进入视线的,不是刀片,而是护照,几位常住中国的国际友人的护照!那是准备去公安局外国人员管理处办理登记手续用的。放在最上面的那本恰好是一本蓝皮的日本护照。护照的主人叫西园寺一晃,是日本常住北京的著名国际友人西园寺公一的儿子。我打开一看,突然感觉里面的照片竟有些像我。再往后一翻,竟发现里面还有去埃及和法国的签证!
我好像听见有人走过来对我说话:“愚谦!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里不适合你,不是你待的地方。”
冒用护照出逃的念头一出,犹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怎么也挥之不去了。决心一下,大脑反而异常清醒了起来。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先拨通了民航订票处的电话,谎称日本外宾临时决定第二天要出国,要求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订一张国际航班机票。民航订票处原本一口回绝,但是一听是被周恩来称做日本驻中国的民间大使,毛主席的座上客,西园寺公一的公子要的,就想方设法在六点下班前弄到了一张票。“冒下圣旨”订了票,迈出了第一步,此时即使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我赶在下班前骑车到了公安局,谎称外宾出境申请表已经填好了却忘在办公室,明儿个一早就补过来,软磨硬泡地求着工作上素有往来的熟人老王盖了出境章。马不停蹄地回到单位财务科领支票,正到处抓我把柄准备斗我的科长一见我进门,就像见了鬼似地扭头走了出去。我内心一阵狂喜:“老天实在太眷顾我了。”因为,只要科长公事公办,稍微核对一下,事情马上就会败露了。而科长的躲避正好给了我机会,抓着不明就里的出纳开出了支票。取机票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在诸多谎言和巧合的催化下,我用了三个小时,办完了平时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办完的事。
当晚回到家,见到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我再一次撒了谎,哄母亲去了姐姐家,又打发妻子美珍带着儿子去亲戚家借住几天。安顿好一切,憋到夜深人静、独处一室的时候,我拿出西园寺一晃的护照细细审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越看越觉得照片里的人和我完全不像。我决定把原来的照片揭下来,换成自己的照片,还用手指甲在照片上掐了个钢印的轮廓上去。
逃离,一个纯粹的奇迹
第二天,我外面套了件蓝制服,里面穿着全套西装,到了机场。候机大厅冷冷清清。我刚一现身,办理外宾出境手续的海关检察员小金大老远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小关,送外宾啊!”我“随意”地将大箱子往行李台上一放,镇静自若地答道:“是啊,西公的儿子出国。”小金一听,二话没说,“砰”地一下就把“免检放行”的戳子打在早就填好的行李单上。第二道关卡是把护照交给边防警察。碰巧那天当值的是个新来的年轻边防警察,从未和我打过照面,我把护照交给他后,从容地起身到了地下室的厕所,脱下制服,塞到抽水马桶上端的水箱后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花领带,熟练地打上。不一会,从隔间里走出来的,俨然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戴着黑框眼镜,还挂着一个在北京防风沙常用的防尘口罩的“外国绅士”。
一直等到起飞前十分钟,那个新来的边防警察还没把护照还回来,我快崩溃了。
就在这时,一位边防警察向我走来。我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后,心里叫苦不迭,因为来人居然是和我经常拍肩膀开玩笑的熟人老刘!
老刘用英文问我这是不是我的护照时,我竭尽全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镇定自若地用英语回答了老刘的问题。再一次化险为夷。
现在就剩登机这临门一脚了。三个登机口的门边,都有两个女服务员把守着。这些女孩子,我几乎都认识。只要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认出我来,这场戏就算演砸了。我正踌躇不前之际,广播响了:“有首长到了,所有工作人员立即到二号门夹道欢迎!”,女服务员们一撤,我瞅准这个机会,迅速穿过无人把守的登机口,跑上了停机坪上一架苏联造的小型客机舷梯。
最终落脚西德
西园寺一晃的护照上有法国和埃及的签证,我凭着自己多年的外事经验,选择了飞埃及,因为当时埃及和中国尚未建交,不存在遣返的问题。在埃及被以“非法入境”的名目关押一年多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即西德)同意我暂时滞留。
悬在半空的我终于时来运转,够着地了。
(摘自《浪:一个叛国者的人生传奇》 关愚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