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到过我的祖母,她是我这一辈子最为敬仰的人。我8个月大的时候,她从乡下来到我父母的工作机关,要把我接回去,因为机关里吃不饱,父母快养不活我了。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是我们那个村里的大明星,方圆五十里的乡邻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其知名程度相当于今天的朱莉娅罗伯茨。这个身高只有一米五几,没读过一天书的女人,一直是东家们争相抢夺的短工,因为她和最得力的男劳力一起下地,三里长一垄麦子,她割完了,男人也就割到一半。
后来我问她,你割麦子为什么会那么快。祖母就说:“一直割到底,中间不要直起腰来。因为如果你直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能想象一个矮小的女人,挥起镰刀,被遥无边际的麦田掩藏的情景吗?但就是她和她身后的麦田,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我觉得在她的身上集中了美好女性的所有优点:勤劳、智慧、幽默、不说废话,以及非凡的气质。
祖母让我知道了自己是个笨人,是从乡下走出来的土包子。正因为我知道自己笨且土,所以我就一直以祖母为榜样,在干活时尽量不直起腰来,所以我才能进北大,才能有机会混迹文艺圈,并找到了一个让我心甘情愿扮演傻子的好女人。
(摘自《楚天都市报》刘震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