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翻看画册，看见一张齐白石的花卉，画的下角处有一方他自己刻的闲章，印文是：老夫也在皮毛类。此语来自清代大画家石涛《赠刘石头山水册》的画上题诗，原文是：“书画名传品类高，先生高出众皮毛。老夫也在皮毛类，一笑题成迅彩毫。——大涤子呈石头先生传教。”“大涤子”为石涛别号。老夫也在皮毛类，看起来有两种解释，一是自谦，说自己的绘画水平显得还很皮毛，不算是太成熟。还有一种解释就是直接把自己类比于禽畜走兽，当然也是一种自嘲了。我个人十分倾向于后一种解释。

    此语堪称爱情箴言。张爱玲讲的“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表面是把自己弄折了，自己把自己打到泥里去，用卑贱博得同情，但还想“开出花来”，还想取悦一下什么，毕竟还是小女生的情怀，不够彻底。白石老人引石涛语说，老夫也在皮毛类，告诉你了，我的姿态也很低，我对你的爱慕与眷恋，因为是动物性的本能，所以是很彻底的。张爱玲的“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有情境，但无调侃与幽默，仿佛输了白石老人一道。查阅下这两位大腕的个人感情生活，好像也是爱玲没有白石幸福。

    此语亦堪称艺术箴言。拍过《狗镇》的新浪潮电影旗手拉斯·冯·提尔曾经讲过“观众就是罪人”，意思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你不用考虑观众的感受，如果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就毁了。拉斯·冯·提尔的意思对，但是表达得很不好，很生硬，不友好。老夫也在皮毛类，不也正是这个意思吗。您看不懂我的画，也别怨我，因为我跟您不是一个种类。您跟您那一拨人玩，我跟我们这一拨人玩，我觉得我们玩得可能生猛点，但是也没碍你什么事呀。这么讲多好呀，让谁都下得来台。一句话，把内心的那种孤傲而又浑不吝的劲头，表达得非常完美，而且，只给有心的人看。

    （摘自《青年文摘》 北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