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皋
我就对她说,我画你织网好不好?她笑起来,皱纹像渔网一样困在她的眼角,你画它做么子?
夕阳中有渔妇在村口大树下织渔网。织就的渔网直接吊在树杆上拉直,负责拉直这项重要工作的是吊在木棍两端的石头,它们很忠诚地垂着;几个小伢崽在树脚下玩,树下还支有一凉床,一个年轻人在凉床上歇气,光着眼睛望天。老远看见有人来便把眼光从村口望过来。“忙得赢不啰”,我走到树脚下停了脚,时光开始倒流,回到从前。“冒得事咧”渔妇回道,尼龙丝在她的梭子里嗖过来又嗖过去。她的网织得很好看,那个织网的手指关节很粗,轮廓很硬,硬到我想画。我就对她说,我画你织网好不好?她笑起来,皱纹像渔网一样困在她的眼角,你画它做么子?我说,退了休总要找点事做好些,她很同意也很随便地说,你画!
我画起来,先把树画了给她看一看又再画那掀起的网,接下来画她织网的手,怯怯地送给她看一看。那后生子也从凉席床上爬起来看,几个小人站到我旁边来,砌屋的穿红汗衫的汉子和几个堂客们也拢来。
明天早上你来,九点钟,看我们这里的人掐鱼楞子,你来看,穿红衫的汉子说。
又画现(老)地方?
现(老)地方,那边,那边的太阳粑粑栾的好红好红,早些时候一个搞照相的人来这里看太阳很奇怪的说,这里的太阳粑粑最红,他还放肆招呼他的伙计说,你们快点来,快点来看咯个太阳,纠栾纠栾的咧!
穿红汗衫的汉子说笑起来,逗得一群堂客们伢崽放肆笑,城里人果真可笑又可怜,纠栾纠栾的太阳和细鱼楞子的样子都没得看!
织渔网的妇人明早掐鱼楞子的样子也真的很想看,可惜我们却要开拨到别处去。眼睛看着妇人的手心里却想着鱼楞子,脱口就说,有没有干鱼楞子卖?顺手对着一簸箕鱼干指指戳戳。
那是晒着自己吃的,你要就让给你一点,她打发人去喊来一少妇拿来一把秤,称出几两鱼干一边拽着塑料袋去包一边说,这天热起来不好晒,容易烂,外面那些干鱼楞子是要放药的,防腐剂搞的,不搞不行,不搞一隔夜就臭了,你千万不要买!不知不怕,知道了你就有害怕,我害怕到底后,就格外宽松地付了鱼钱。
红衣汉子小我五岁。他的新屋已经砌得有模有样的了,红砖屋砌到两层,买砖的钱用了一万五千元,帮老倌们忙农事去了,过几天才能来,他却不能停工,手不停脚不住地忙。他说这些时脸上挂着笑,虽说是五十几的人,却顶着一头乌青的头发,我把这句话讲了出来,他就很同意的样子,并且用手摸了摸他的脑壳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也不晓得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