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作协会员 尹晓华
老宅翻修时,我爬上陈旧的木阁楼,木梯吱呀作响的尽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硬皮本。父亲的剪报本,就这样在时光深处徐徐展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煤油灯总蒙着层昏黄的纱,父亲伏案的影子便成了墙上跳动的皮影戏。他裁报纸不是剪直线,而是剪成很有美感的波浪线。剪下的豆腐块要用糨糊细细抹平四周,仿佛给每个方块字穿上了熨帖的衣裳。本子里横竖成行的小天地,时而夹着片风干的枫叶作书签,倒像是给文字盖了枚闲章。
“生活常识要红笔勾,时政新闻用蓝笔注,好文章底下得画波浪线。”父亲的分类法比图书管理员还讲究。记得某年台风过境,全村的谷子都被水泡过,母亲正发愁如何不让谷子发芽,父亲却从剪报本里翻出张发黄的《食物保存十法》:“报纸上说用盐揉进谷子然后尽量把谷子摆开、摆薄。”果然,那年夏天我们家收割的谷子,没有一粒发芽。
剪报本最神气的时刻在除夕夜。年夜饭吃到酣处,父亲总要搬出他的“百宝书”,给我们念些奇闻异事。某年他读到“古人用花椒水泡脚驱寒”,全家人笑作一团,结果第二天厨房里的花椒罐子就见了底。更妙的是某次学校布置手抄报作业,我在父亲的本子里东拼西凑,竟凑出份《从四大发明中看古人的智慧》,被老师当成范文贴在走廊展览半月有余。
父亲剪报时总念叨:“报纸是精神食粮,一定要慎重对待。”有一年,父亲在抄录《岳阳楼记》时,因为报纸残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一段,特意骑车去镇上查了三天旧报。现在想来,那些笨拙的执着里,藏着对文字最庄重的礼仪。
去年冬天给父亲收拾书房,发现他还在用老式铁皮饼干盒装剪报。新剪的养生食谱上,他工工整整地写着:“此方适合老伴血糖高”。那一刻忽然明白,剪报于父亲,不是简单的收集,而是把飞逝的光阴裁成方寸,将芜杂的世相理出经纬,在信息爆炸的年代固执地守护着纸页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