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师范大学 魏剑美
何爹是单位新聘的临时工,负责传达和信件收发。只要见了单位的人,他一律满脸堆笑地点着头,热情得有些谦卑。同事们有叫他“何师傅”的,有叫他“老何”的,他一概快乐地答应着,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来的第三天给我送汇款单过来,有些拘谨地在办公室门口问:“是魏老师吧?”我站起来说:“何爹,我的信件比较多一些,你老要多多关照啊。”他有些受宠若惊,说:“难得你看得起,你魏老师的信我肯定要特别留意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但老让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上五楼来给送信件我也于心不安,于是隔三差五地给他和他那个同样乐呵呵的老伴送点小礼物。此后再给我送邮件的时候,何爹就多了几分近乎,有时候还夸奖我几句:“魏老师你就是勤奋,全单位就你一个人发文章最多啊!”
不多久,何爹开始懂得区分对待领导和群众,他不再一件件给各办公室送邮件,而是打电话上来叫人家自己去拿。一天,他在给我送信件的时候神秘兮兮地说:“这楼也不好爬,赶明儿我只送处长副处长的信件,其他人都自己去收发室取。当然,你魏老师的信件我还是会送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处长副处长办公室也就一层楼之隔,你就算顺带捎人家的信件也不多费什么劲啊。何爹笑笑,第一次显得有些诡秘和狡黠。那天下班,我看到他在训斥一个捡破烂的女人,粗大的嗓门简直不像是出于他的口里。
再后来给我送汇款单,何爹会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又进钱了,魏老师该请客哦!”我嘴里呵呵地应着,内心却开始变得反感起来。有时候抽屉里明明有现成的一两包烟,对不抽烟的我来说,放在那里也是浪费,但我已懒得再做顺水人情。
终于有一天,收发室捎信上来叫我自己去取信件。我来到收发室,何爹的老伴阴着脸说:“何爹风湿犯了,以后你自己来拿邮件算了。”我笑了笑,说没事反正上下班时也顺便。上楼的时候,碰巧见到何爹和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哼哧哼哧地帮处长抬沙发哩,脸上还是当初那种谦卑的笑。同我一起上楼的小李子呵呵地笑了,说:“我们的大才子也没有送信上办公室的特权了吧?谁叫你去了香港也不给人家何爹带点纪念品啊。”
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那天回来时何爹两口子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叫他“何爹”,而和大伙一样叫他“何师傅”,偶尔也叫一两声“老何”。而无论叫他什么,他慵懒的答应声中也早没有当初那种简单明朗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