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是“补钱户”，生活相当困难，全家人紧巴巴地过着日子，一日三餐有酸菜红苕管饱即是一种奢望，因此个个面黄肌瘦。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的指甲柔软得像纸片可以撕了玩，偶然被父亲看见了，他会心疼地连忙制止。父亲懂一点医学，经常有人找他开方辩药，因此他很清楚我们身体的状况。有一天，父亲跟母亲商量了一下午，最终决定把我带在他身边改善生活，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且自小体弱多病，又不爱吃药。

从此，我跟着父亲在学校里开起了小灶。依稀记得每天放学后，父亲一批改完作业，就拿上他自制的钓竿，去学校附近的池塘钓鱼。那时候山上的树少，但河里的鱼多。大概是那年月猪油菜油调料很稀缺，或是人们对营养健康的认识水平还不够高吧，没有多少人对鱼鳖之类感兴趣，人们最看重的是白米白面里脊肉。

一般借着黄昏半小时的光阴,父亲准能在擦黑前提着两三串用桑条子穿着的鲫鱼回来。进屋时天已黑，父亲也不点灯，凭着感觉刷刷几下就把鱼剖洗干净，然后一股脑倒进锅里用清水使劲煮。这煮鱼可得需要一点时间，父亲说：“肉烂自香，营养全在汤里。”往往在漫长的煮鱼过程中我会沉沉睡去。当父亲把我从门槛上摇醒的时候，一小碗亮晶晶香喷喷的鱼汤面就摆在我面前。

说实在的，鱼汤面的味道不是很好，除了盐味、辣味，油味几乎没有，而且鱼肉全烂了，吃起来根本没有一点肉的感觉。更为要命的是，由于学校小灶炊具简陋，父亲是连汤带刺一起煮的面，鲫鱼的刺又小又多，稍不注意就会扎喉。我几乎是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强撑着吃，虽然极度饥饿，却远远没有一碗净白面来得痛快。但父亲总是反复强调：“鱼汤面好，有营养，补身体。”常常是一碗鱼汤面条吃下来，月已到中天，不耐烦把碗一推，随便就着个东西一靠，我又呼呼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床上，看着父亲在灶头用一把破蒲扇巴拉巴拉地扇着白米稀饭，黑色的炊烟布满了整个房间。后来才知道父亲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其实是最不宜闻这烟味的。可是，不管再怎么剧烈咳嗽他还是每天都坚持着，直到我上初中离开他的身边。

事实证明，父亲是有远见的。如今，我这个“补钱户”的孩子一点也不比人家“收钱户”家的孩子矮小，我是村子里同龄人中最高的，而且比较聪明，还考上了学校有了自己的工作，也许这一切都是鱼汤面的功劳吧。

文/何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