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礼军
清代王士祯说:“楚山水之胜首潇湘,潇湘之胜首浯溪”。我从祁阳一桥附近的码头出发,荡舟湘江,来观赏浯溪碑林的山水。
浯溪碑林所在的山,是一座天然的石山,山上竹木丰茂,亭台掩映,百鸟争鸣,虽然没有衡山的雄奇、崀山的险峻、岳麓山的壮丽,却也生得精巧玲珑,就像是造物主摆放在湘江岸边上的一个盆景。
我把小舟朝南掉了头,从江中划桨,靠近了石山的崖壁。崖壁像被大自然的神斧劈削过似的,平整光洁,像一面面玻璃镜子,又像一张张竖立的巨大的宣纸,它从南向北一路延伸,再由北拐角向东折去,长达七十余米。崖壁上的文字千姿百态,荟萃了唐朝以来历代的文学大家和一流书法名家的作品,篆、隶、楷、行、草诸体皆全,颂、铭、赋、记、诗、词、联语齐备。
崖壁上还镌刻了一些自创的特殊字符,比如斩妖除怪的“夬”字符,象征美好祝愿的“福、禄、寿、喜”等结构复杂的会意字。这些字符让本就意蕴丰厚的崖壁上又多了一份人间的英雄气和烟火气。
最让我惊奇的是“圣寿万年”这四个字,它是明代祁阳县教谕阎士麒所书刻,意在赞颂至尊先师孔子,它刻在30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字径两米有余,是崖壁上位置最高的一幅书法作品。没有现代技术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真的是“百尺摩崖天凿成”的吗?我不仅惊叹于古人高深的智慧,更为祁阳自古以来就有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感到由衷的高兴。
崖壁临江的一边站着一排垂柳,它们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在微风的轻拂下,频频向我招手,欢迎像我一样的江中游客上岸。
我没有上岸,把小舟向湘江的上游划去了。湘江江面阔大,水流平缓,水质清澈,如同晶莹剔透的翡翠,把蓝天、白云、飞鸟和我的倒影收入了其中,仿佛一幅宁静美妙的画卷。江水在沉淀沙石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净化了我的心灵。没过一会儿,我忽然听到了溪水的哗哗声,如鸣环佩,我低头一看,来到了浯溪流进湘江的入口处。我泊舟朝南望去,浯溪宽约一丈有余,青石铺底,溪水清冽,淙淙不绝。溪水上漂浮着或紫红或粉红或洁白的花瓣,它们成群结队,从上游一路争妍斗艳而来,我仿佛闻到了浯溪水清新淡雅的幽香。
湘江和浯溪环抱着一座石山,从风水上说,两水夹一山是一块宝地。浯溪碑林所在的山就是这么一块宝地。
唐朝的元结无疑是一个识“宝”的高手,他到道州赴任,坐船经过祁阳,对这一方山水,一见如故,萌生了“遂家溪畔”的念头。
有一天傍晚,元结来到了江边一块巨大的崖壁旁边,观看残阳铺水,谛听渔舟晚唱。当渔歌远去了之后,他想,诗歌和乐谱结合起来,产生了音乐,那么把自己在上元二年(761)写的《大唐中兴颂》和书法结合起来,镌刻于江边崖石上,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呢?于是他马上邀请大书法家颜真卿来到了浯溪。元结的这一举动开创了浯溪摩崖文化的先河。
面对浯溪园林式的美景和文奇、字奇、石奇的《大唐中兴颂》碑,元结胸怀坦荡,没有进行私藏,而是让天下人来一同共赏。因他正确处理了私者和公者的关系,带了个好头,唐朝以后历代的达官贵人、豪商巨贾才没有在浯溪碑林圈地围栏,才有了后来的米芾、黄庭坚、何绍基、吴大澂等历代几百名文人学士到此游览,题诗作赋,铭刻石上,留下了摩崖石刻505方。
摩崖默默,江水悠悠。浯溪摩崖石刻受千百年的雨水侵蚀和风化,不少字迹变得模糊难辨,有些字迹甚至已经消失,保护和传承摩崖石刻文化迫在眉睫。围绕《大唐中兴颂》碑,已经建造了两层的亭台楼阁,安装了带锁的铁门,碑文前面镶嵌了一块玻璃镜面,游人是不能接触到它了。危崖区用钢管进行了加固,把即将分离的山体牢牢地结合在了一起。许多摩崖石刻的上面,也用钢筋水泥搭建了雨棚,就像给摩崖上的文字戴上了一顶厚重的帽子。
浯溪公园西侧的几台挖机在来回地穿梭,轰鸣声不绝于耳,这里正在建设浯溪摩崖石刻数字化馆。建成之后,石刻上的字迹将会在图像上清晰地显影。浯溪摩崖石刻对面的湘江北岸,工人们弯着腰,握着铁铲正在对沿江风光带进行施工。大家都在为浯溪摩崖文化的繁荣与承续辛勤地工作着,作为一名文艺人,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还能找到新时代与浯溪摩崖石刻文化新的结合点吗?我又该怎样去推动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创新性发展呢?想到这些问题以后,我快速地上了岸。朝着工作的地方,大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