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4年是哥伦比亚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逝世十周年。近日,加西亚·马尔克斯长子独家回忆录《一次告别》出版,书中温情记述了其父母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在作者的记忆中,晚年时父亲就算失忆也不忘偶尔跟身边人逗趣;母亲温柔坚强一如从前,妥帖地处理丈夫的后事,他将这些所见所感都写在了书中。本文为该书摘选。
加西亚·罗德里戈
那是一种“更残酷且不可逆转的遗忘(引自《百年孤独》)”。
他能认出我母亲,亲切地称她为“梅切”“梅塞德斯”“妈妈”“圣人妈妈”。不久前,有那么几个月是艰难的。他记得一生钟爱的妻子,却坚信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一再声称是他的妻子——不过是个骗子。
“这个女人为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掌管家里的一切?她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母亲气得发疯。
“他这是怎么了?”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妈妈,这不是真的他。是阿尔茨海默症造成的。”
她看着我,仿佛我在搪塞她。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段时期竟然最终过去了,她恢复了在他头脑中的位置,又变回了与他相依为命的伴侣。她是最后的纽带。至于他的秘书、司机、厨娘,所有在这个家里工作了多年的人都被他视为家人、亲近的人,他们的存在让他有安全感,他却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我和弟弟去看望他,他久久地、仔细地凝视我们,带着肆意的好奇。我们的脸触动了某种遥远的东西,但最终他没有认出我们。
“隔壁房间的那两个人是谁?”他问保姆。
“您的儿子。”
“真的?那两个人?见鬼,简直难以置信。”
几年前,还有一段更艰辛的日子。父亲能明显意识到记忆正在慢慢消散。他坚持不懈地寻求帮助,一次又一次强调他正在失去记忆。看着一个人这样焦虑,并且忍受其无止境的絮絮叨叨,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他说:“我靠记忆工作。记忆是我的工具,是我的原材料啊。没有它我无法工作,帮帮我吧。”如此,他以不同的形式不停重复着,一说就说上一个小时,乃至大半个下午。这让人身心俱疲。不过,这段日子最终慢慢过去了。父亲慢慢恢复了平静,有时会说:“我失去了记忆,但幸运的是我会忘记我失去了它。”或者说:“所有人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我。这倒是挺好,我喜欢这样。”
他的秘书告诉我,一天下午看到他独自一人站在花园中央,望向远方,迷失在思考中。
“加夫列尔先生,您在外面这儿干什么呢?”
“我在哭。”
“哭?可是您没有哭啊。”
“我是在哭,只不过没有眼泪。你没发现我的头脑像一坨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