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明
老家的小屋窗朝北,窗外不远处是一堵高墙,所以房内终日昏暗。在1970年那无所事事的秋天里,我躺在小屋的床上,第一次读小说《茶花女》。
读完时正是傍晚,下班人的脚步声和邻居家火炉风箱的呼呼声清晰而又遥远。我一动不动,陷入无法摆脱的悲哀,直到母亲喊我吃饭。家人已习惯了我多思的性情,没人问我为什么默默无语。此后,足有一个星期,我郁郁寡欢。此时此情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相信,那悲哀的因子,仍弥漫在那小屋、那幽暗的后窗、那杂草丛生的小院里,尽管我家早已搬离。
其实,我最早读《茶花女》,是一本残破不全的连环画——只有后半本,正是故事中最令人伤心的一段:阿芒的父亲用计把热恋中的一对年轻人分开,然后亲自去见玛格丽特,可怜巴巴地哀求她为了阿芒妹妹的婚姻,而与阿芒分手。善良的玛格丽特答应了老人,装作水性杨花,回到风月场中,那些纨绔子弟马上围了上来。涉世未深的阿芒在失恋的痛苦中发狂,寻找一切机会当众羞辱玛格丽特,殊不知她已重病在身,经不住一次次被阿芒折磨,终于在孤独中死去。不久,阿芒了解了事情真相,悔恨交加,到玛格丽特墓前痛哭失声……我还记得连环画最后的画面:古典墓园里,树丛和石碑间坐着一个瘦削而英俊的青年。
此后足足十年间,我无缘再看到这部小说。其实即使看到,也未必重读,因为连环画加文字的双重力量,深深刺伤了我的心,时间并没能使它痊愈。后来我终于买到的一本,香港版,封面是两朵俗气的红花(或许是茶花?如此还可接受),内文竖排繁体字,“阿芒”译作“亚芒”。我那时就认为,小仲马即使只有这一部不足二十万字的小说,也已胜过他父亲大仲马《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等数十部巨著了!
至今,我还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