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楚
又到中秋月圆时。我正是当天的下午赶回老家的,乡亲们正忙得手忙脚乱。还在村口处,叔伯兄弟、婶嫂姐妹就高喊了:“本楚啊!回来过节啦,好啊!”
我是离不开老家的,就像婴儿离不开母亲的乳汁,就像妻子离不开丈夫的臂弯,更像鱼儿离不开江河与溪流……
我十分惦念老家,更惦恋老家的人们。尚未踏进老家的门槛,心儿就跳跃了,情儿更绵长了。父亲站在阶前遥望,抬着皱纹纵横的老手遮挡着秋日的夕阳,我的身影终于浮现在父亲的目光里了。
“来了,来了,本楚来了。摆桌子上菜吧!”父亲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说话间,全家14口全都坐齐了。这时的父亲,就像当年坐在村民大会的讲台上一样,开始正式讲话了:“今天是中秋月夜,第一杯酒敬月神,第二杯酒敬祖人,第三杯酒敬八方神灵,保佑我们国家和全村家庭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国富民强!”86岁高龄的父亲做过32年村支书,虽然从小受苦无法读书,没有文化,但说起话来振振有词。父亲话音刚落,我提议,第四杯酒我们全家一起来敬父亲。大家双手端杯恭敬地敬了这一杯。父亲兴奋了,酒水和着口水溢满了红润的嘴唇,脸上泛起了两片淡淡的红彩。
月亮悄悄地从云朵里闪出,倾泻着皎洁的光辉。月光辉映在轻轻流淌的村前小溪里,闪烁着跳动的银波,那片片欢跃的浪花如同朵朵雪白的山花在含羞地荡漾,又在纵情地绽放。要是往昔,人们还会借着这样的月光在山地耕作,在田间收割。而今晚,掩映在群山丛林的村庄还在升腾缕缕炊烟,带着酒香和甜味,飘荡着分外的悠闲和恬静、欢乐与祥和。
夜已渐入静境,全家人开始分吃月饼。我拿出从县城带回的月饼,先给父亲一盒,后给小弟媳一盒,再拆开两盒给每人分一个,大家吃得有滋有味。弟媳说:“大哥的月饼好吃得很!”侄儿侄女们说:“伯伯的月饼货真价实……”大家吃得开心。我手里还有个带内包装的月饼始终没有拆开,思想的情感却已沉入到逝去的遥远了。
那是55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母亲郑重地从裹紧的布袋里取出两个本地月饼放在桌面上,然后到灶屋拿来那把锈了又磨、磨了又锈的菜刀,再把两个月饼平均切成八小块,给我们姐弟五个每人一块,还有三块,其中两块留给外婆,母亲用准备好的一块干净青布将其包得严严实实,又放回了布袋。因为父亲不在家,母亲拿在手里的那一块,很久没有入口。我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月饼,一边瞪着母亲手里的那一块。我忍不住开口了:“妈,你怎么还不吃呢?”母亲急忙咬一口说:“妈的喉咙咽不下呀!”我迅速跑进灶屋,拿起竹筒在水桶里打了满满的一筒凉水送到母亲的嘴里。母亲笑了,那笑声里含有几分酸涩又含有几分甜意。母亲兴奋地将咬去一口的那块月饼送进了我的嘴里,说:“楚儿呀,你给妈打了一筒好凉水,这半块月饼是奖给你的啊!”我咬了一口“奖品”又将其塞进了母亲的嘴里。母亲甜甜地含在嘴里,久久没有下咽。我看见母亲的双眼湿润了,两行带着光亮的水滴如同一串珍珠从脸上滚落。我们姐弟五人突然全都站了起来,一同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饥饿的岁月已经远逝,母亲离开我们也已28个春秋了。今夜的月饼,母亲是再也无法吃到了,但我心中的这个月饼却永远和母亲在一起。
夜已深沉,缠绵的群山已渐渐入睡。我叫姐姐和弟弟以及侄儿侄女们都进屋里去睡了,而我仍不愿离开门前的禾场。我手捧着月饼,移步台阶,遥望天边,一轮光辉清亮的明月正在云层中穿行,我想,那不就是母亲的形象吗?那不就是伟大的母亲用自己全身和全心的光辉,永远照亮着儿女们的心灵和儿女们生长的山川疆土吗?
又到中秋月圆时,中秋的今夜,家圆、人圆、月更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