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济南

　　今年春节，我去乡下三叔家拜年。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没聊多久，三叔就把话题扯到了小时候经常一起去看木偶戏的往事。

　　那是上世纪50年代，那时乡村里连电影也很难看到，但却经常有木偶戏的演出。木偶戏演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私人演出，另一种是趁乡镇赶集演出。

　　那时三叔是个木偶戏迷，只要听说有木偶戏，就会带着我去看。那时我们看得最多的地方是虞唐镇街上。虞唐镇是千年古镇，交通发达，人文历史悠久，是传统民间文艺的活跃之地。每逢集市，便有民间艺人活跃于集市之中，或唱木偶戏的，或演皮影戏的，或玩猴戏的，或耍杂技的，或看西洋镜的等等。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赶到集市时，看到虞唐汽车站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海报，正是湘乡木偶戏班来虞唐街上演出的喜报。演出剧目：《凤凰山救驾》。这正是《薛仁贵征东》中最激烈的一场恶战——凤凰山之战。我一看这海报，高兴得跳起来了。

　　于是三叔拉着我向演出地点虞唐石灰厂前坪跑去。

　　很远就听见敲锣打鼓拉二胡吹唢呐的声音，在空气里激扬，我们踏声来到表演现场，只见坪里黑压压的尽是人。三叔牵住我的手，直往台前挤，直到挤不动了才停下来。于是睁大眼睛看台上表演。

　　只见一块一人高的长长红布围成一座戏台，观众看不到操纵木偶和敲击乐器的艺人，只能看到红布的上方有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偶人在表演。只听在“铿锵铿锵铿铿锵锵”的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锣鼓声中，有一个花脸木偶，穿一身黑色战袍，胸前背后都有一个白色的圆圈，圆圈里写了一个“卒”字。他高举一面“唐”字大帅旗，以西风卷落叶之势，在场上跑了一圈，边跑边将帅旗舞得呼呼响。

　　一眨眼，一位白袍大将如旋风而至，台下一片喝彩和惊叫：“薛仁贵！薛仁贵！”我也跟着叫起来。只见薛仁贵白盔白甲，背插四面飞虎旗，真个威风凛凛的白袍将！只见他将手中的方天画戟舞起来，几个招式之后说道：“本将薛仁贵，保驾去征东，扫荡高句丽，活捉盖苏文！”薛仁贵在场上作策马奔驰状，然后一声吆喝下了场。接着是高句丽大元帅盖苏文上场，黑盔黑甲，青面獠牙，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望而生畏，声震如雷：“本帅盖苏文，保国上战场。敢有来犯者，叫他刀下亡！”说罢舞动赤铜屠龙刀，大吼一声，去杀唐将。唐将哪是盖苏文对手，两个回合就被盖苏文劈了。盖苏文连杀三个唐将后，20多个唐将围攻盖苏文，盖苏文放出飞刀，连杀了20多个……于是盖苏文乘胜大举进攻凤凰山，大喊活捉李世民。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白盔白甲的白袍将薛仁贵，跨上白玉驹、手举方天画戟，大喊：“盖贼休得无礼，薛仁贵救驾来也……”

　　突然锣鼓声戛然而止。有演员出面向观众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今天表演，到此结束，下次赶集，继续为大家演出。

　　我正失望之时，三叔说，我带你去看看戏台后面的木偶吧。

　　哇噻，戏台后面排列着几十个木偶，有的文官打扮，温文尔雅；有的武将装束，威风凛凛；有的穿戴华丽，富贵风流；有的衣衫破烂，愁眉苦脸。戏班有人正在操练几个木偶。木偶在他们手里都能转能动，能坐能走，能说能唱，会哭会笑，而且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各种颜色都有。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将木偶装入几个大竹篾箱中，他们准备收场了。

　　三叔说，这个木偶戏班，是湘乡的著名戏班，已传承了好几代人。他们每个人都好有本事，演出时都能身兼数职，仅有六七个人的戏班，却能够在操控三把二胡、两支唢呐以及大小锣鼓等几种乐器的同时，还能负责木偶的动作、唱腔和对白，演出时忙而不乱，表演得活灵活现，让观众大呼叫好。

　　到下个赶集日，三叔又带我去观看木偶戏班演出的《薛仁贵征东》的故事。先后四次，戏班才把《薛仁贵征东》的故事表演完，离开了虞唐。

　　不知什么原因，自那次离开后，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来虞唐表演木偶戏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木偶戏了。但我想看木偶戏的乡愁，随着时间在发酵，越来越浓。

　　三叔说，可喜党的十八大以来，十分重视非遗文化复兴，作为非遗项目的木偶戏得到保护和发展。湘乡木偶戏班又在民间活跃起来。

　　远离家乡进城五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忘记小时候看木偶戏的情景，木偶戏里酿着我的乡愁啊，历久弥醇弥香，真希望再回家乡，再与三叔一同去观赏木偶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