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廖慧文
“要写出一种湖南人的气场”
湘江周刊:我们经常看到谈到湖南人的精神、性格,但是似乎是第一次看到用“境界”这个词。您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词?
王开林:我们平时说某某人很有境界,就认为普通人是没有境界的。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也认为成功人士才有境界,普罗大众没有境界。冯友兰先生不是这样认为的。他说,所有的人都是有境界的,只看他是在哪一个层级。比如自然境界的人,有性格、习性,也许没有自己的思想。然后他再上升,比如说想干事业,想要阶层跃升,这个时候就进入了功利境界。再升就是道德境界,不仅要利己,还要利群。
人活在世界上,不仅仅局限于眼前社会。屈原写《天问》,向上天寻求答案——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的生命是从哪儿来的?这就是一种生命的最高位,他进入了天地境界。
湘江周刊:在您的书中,这些境界也有高下之分吗?
王开林:我对境界的理解又跟冯先生有一点不同。我认为自然境界并不是一种低境界。自然境界里,更多表现了地域的共同性格,比如朴实、有血性等等。我选取的一些人物是在这个层面上表现得最突出的、最有代表性的,并不是说他们是最低境界的人。同样这些人,也可能在另外一个境界里面出现。
湘江周刊:对这种人物和人物事迹的选择,您有什么样的标准?
王开林:湖南的人物太多了。我一定要选择不仅仅是在某一方面很突出、有特点的人,而且他的特点还是别人不那么具备的人。我写这个书,要写出一种湖南人的气场,而且这些气场是要互补的。比如说同样的勇敢,但有的人是那种很壮烈的勇敢,而有的人则是绵里藏针的。
“设身处地”地臧否人物
湘江周刊:您如何看待湖南的自然地理,对于湖南人境界形成的影响?
王开林:湖南不是发达地区,交通不是很方便,人们向中原的进发受到很多阻碍。在出路不很多的情况下,湖南人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因此性格就比较激烈。遇到外部压力时,对抗性会更强。这种对抗性在乱世里体现得极为充分。但这种人,下起手来也是最狠的。曾国荃曾反省,湖南人最大的问题是不够仁厚。
湘江周刊:您写了一百多个人物,跨越了两千余年。评判人物是一件难事吗?
王开林:当然,因为需要因事而评人。中国人讲究盖棺定论,实际上棺都已经盖上了,但就是论不定,这种情况常有。在人文写作的方面,完全客观是不存在的,但还是有原则,就是不能够纯粹依据自己的好恶,必须要在更高的维度去看,要设身处地地臧否人物。
湘江周刊:我们应该说这是分析湖南人性格、境界的书。
王开林:其实我更多的是分析,是客观地看待——湖南人的精神和境界曾经有什么样的表现,在历史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给了我们多少启示。不要简单说湖南人都是很牛的,都是褒扬或是小贬大褒,一定要参差多态。像书中易顺鼎这样的人物,私德有亏,公德也不算很有亮点,但是他恰恰又代表湖南人的一面,湖南人是一个多面体。
湘江周刊:听起来书写的是个很大的主题,但这本书是由短篇文章组成的,读起来很轻松。
王开林:现在是网络时代,很多读者没有耐心去阅读长文章。大家喜欢拍小视频,先确立一个小主题然后拍。我在写作方面也讲究剪辑,我这100多篇,也就相当于100多个小视频。它们是围绕着一个个点生发开去,但是这个点又跟面是有关联的。
“这些人物是我们来路的一部分”
湘江周刊:读他们的故事,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启示?
王开林:当代读者的视野和生存状态,跟古人不是同质同构的。但不管是在乱世还是在和平时期,我们对一些品质的要求是一样的。你也会自然想到我们要做个什么样的人——要倔强,要有骨气有责任心,还要有反省精神。
湘江周刊:当代交通发达,文化趋同,地域限制少了很多,您觉得地域自豪感还有价值吗?
王开林:一方水土生一方人,中国人还是很重视地域。我写这个书并不简单地体现湖南人的地域自豪感,而是介绍在湖南这块土地上,曾经有一些人做了一些事,他们的表现是什么样子。我们是故乡之树上的一片片叶子,我们对于这棵树就会有不一般的情感。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问来路,这些人物其实就是我们来路的一部分,而我们自身也都在这个地域文化的链条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