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
或许有读者会问这样的问题:你哪里有这么多时间读书呢?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们每天的时间是限定的,除了吃饭、睡觉、做家务、工作、上下班,所剩时间就非常有限了。大家都有多读书的愿望,但是无奈时间不多啊!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我也纠结于这个问题。在教学和科研之外,很少有其他时间读与自己工作性质无直接关系的书,但是这个状态在我眼睛出了问题以后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2014年3月,那时我还在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当教授,我在上海出差的时候,右眼突然发生视网膜脱落。
根据医生的说法,右眼视力不可能恢复,因此,我必须考虑,是为了保护好仅存的左眼,放弃学术的追求,从此“躺平”,还是不放弃,不认输,继续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当然我的选择是后者。在当时眼睛手术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我决定采用听书稿的办法。
最近六七年来,无论多么忙,我平均每天的读书时间应该不少于两个小时,手机成为我的读书利器。
这样,从起床穿衣整理床铺,到洗漱早餐,走路到办公室,或者外出办事购物,在家打扫卫生、做饭洗碗,或是饭后散步,我都可以听书。如果有时候失眠睡不着觉,或者是醒太早但是又不想起床,就打开听书功能,时间一点都不浪费。而且现在蓝牙耳机的续航都可以几十个小时,非常方便,听书的时候也不会打扰旁人。
讲一个关于我听书的笑话:有一次我在听《邻人之妻》的时候睡着了,梦见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的手机正在大声播放书里面的色情内容(这本书是写美国性解放的非虚构作品),周围的人都听得到,都鄙视地看着我。我感觉他们都在对我进行道德的审判。我感到非常难堪,手忙脚乱地想调小音量、关掉音量都不行,着急死了。猛一下醒来,耳机还戴在耳朵上,手机还在播放《邻人之妻》。发现是南柯一梦,才放下心来。
读书方法因人而异,每个人也因目的不同、习惯不同,而有不同方法。但是,我始终认为,无论是学者、学生还是一般读者,阅读范围一定要超出自己的专业。我是一个历史学家,但是我的阅读范围包括人类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等,此外还大量阅读各种虚构和非虚构的作品。我可以自信地说,只要我发现感兴趣的书,几乎都能找到并把它们读完。在我的iPad和iPhone上,装着各种专业和非专业的电子书,每次出差的旅途中,就是我阅读的好时机。一年算下来,这个阅读量是非常大的。最近些年,只要有朋友抱怨忙得没有时间读书,我就把这个方法热情地推荐给他们。
回顾我自己的读书生涯,就是一个逐渐走向世界的过程。先是立足于中国历史,虽然对外部世界也感兴趣,但主要还是关注中国的故事,中国的命运。在走出国门以后,眼界逐渐打开,但更多的是关心欧美的学术和文化以及社会,因为从中国进入到美国那个西方世界,要花很多年的时间去理解。到了澳门以后,澳门处于中西方的交汇处,在历史上就是西方与中国文化经济交流的桥梁,使我更关注全球化的问题。
在疫情暴发以后,让我更多地去思考人类的命运。到底我们今天应该怎样认识世界,认识人类,认识国与国的关系。我们经济发展了,但是为什么我们中国现在处于一个非常严峻的境地?
其实有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跳出国家和民族的思维模式,以世界和全球的眼光,对我们自己或许会有一个更清醒的认识。虽然世界在疫情的打击之下,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加剧,但是我仍然相信各国互相依靠,互相帮助,互相交流,才是走出疫情的根本出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那种所谓的一个是世界,一个是中国的想法是非常有害的,我们现在仍然需要拥抱世界。不仅仅是世界需要我们,我们也更需要世界。
(摘选自《历史的微声》,王笛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