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泰然
我们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或许不缺少阅读,而缺少功利之外的阅读。在这一点上,从石健新作《书途同归》来看,她是一位纯正的阅读者。她热爱读书,读得广而杂,古今中外都有。那些不同类别的书在她的生命、情感和灵魂中产生回响,发生某种化合反应,编织起她生命的丰富的经纬。
石健的《书途同归》是一部个人阅读史,也是一部心灵史。我在阅读她这本有关书的书写的过程中常常获得一种感动,因为这些与阅读有关的故事都无关乎世俗的荣辱得失,而更紧密地呈现了灵魂深处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渴望——这是一种不太好说清楚的渴望,带有形而上的气质,仿佛没有理由,仿佛读书本身就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这一点也不需要说清楚,真正热爱阅读的人在读石健这本书的时候自然会心有戚戚。
在这本书中,石健将书比喻为“道路”——通向他人,通达异质时空的道路。她还说她的书包含着他人生命的痕迹,她害怕她的离去会让他人生命痕迹随之湮灭,她才愿意在大病之后,将这本书整理出来。这种觉悟让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多样生命、多重声音与经验汇聚的空间。
书就是道路,是阡陌纵横,是山路坎坷,是小路逶迤。好的书都提供不止一条路,而每一条路都通向不确定的远方,都提供了与陌生的他者相遇的可能。在今天这样一个同质化的时代,在互联网越来越将所有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代,海德格尔意义上的那种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切近”感却难以挽回地丧失了。切近的经验建立在距离与异质的基础之上,大数据的时代,媒介与信息让人与人都变得彼此雷同,而一切经验都变得可测量、可控制,卓尔不群之人、与众不同之物变得愈加罕见。在这个时代,也许书籍才保有一种抵抗同质化的力量,而读书和写作也才能打破自恋状态,让他异化力量介入进来。
在石健这本书中,书本身也构成一种机缘:通过读书与写作,通过做读书版的编辑工作,她个人的生命与更多不同的生命有了交集、产生缘分;书途同归,而每个人又都生气勃勃且与众不同。
我总愿意相信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包含着一种更内在的维度,都包含着一种有待发掘的独一无二的本质。但这一维度往往被世俗的欲望和自我的膨胀给遮蔽了。于是,我们变得大同小异。阅读是对那个内在维度的本质之我的忠诚。海德格尔在写给布洛赫曼的信中有这样一段:人可以去为他的本质的确定的成熟和美而奋斗,在这里胜利在等着他,这让人变得强大有力,能够无形中使得他者进入到他本质的真实之中。
耐心而专注的阅读恰恰是这样一种为“本质的确定的成熟和美而奋斗”的方式,是向他者敞开并与他者遭遇的方式,也是让“心的孤寂”觉醒的方式。在石健这本书中,阅读正具有这种功能。如果没有这种对自我的本质的忠诚,就不会走上这条寂寥的长途,就不会对路途与他者相遇的可能性保持始终如一的警觉与热忱。我想,对石健来说,阅读或许暂时未给她带来世俗的幸福,但却让她在“心的孤寂”中赢得一种“确定的成熟和美”。
诗人布罗茨基曾说缪斯有一张超凡脱俗的脸。我想,真正的阅读和写作就是为了属于我们每个人最本质的这样一张超凡脱俗的脸。这是更内在的与众不同的他者性的脸,这是我们在“书途”上彼此相认的方式。
(《书途同归》,石健著,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