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
7月29日至8月1日,中国作家协会率百余名作家与来自全国重点文艺期刊和全国重点出版社的代表,来到湘西和益阳,沿着习近平总书记的足迹参观矮寨大桥和十八洞村,赴益阳清溪村参观周立波故居、清溪书屋,举办“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启动仪式等活动。
一个,是精准扶贫首倡地;一个,是被文学经典《山乡巨变》照亮的村庄。
莫言、毕飞宇、麦家、阿来、格非、王跃文、刘慈欣、池莉……百余位当代作家集结。一路走来,一处处的山乡巨变让他们惊叹、畅想。
湘西的滋养
矮寨大桥·不仅仅是交通之变
青山,接着青山;溪谷,连着溪谷。这是古老神秘的湘西。它的神秘,是在千百年“文明边地”处境、在漫漫的孤寂时光中,被赋予的独特气质。
作家们大多是从文艺作品中认识湘西的。
刚踏上这片土地,陕西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齐雅丽就迫不及待写下一段话:“湘西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方位概念,她以丰厚的内涵和博大的外延、优秀的传统和美好的传播,化为了一种文化的符号,一种精神的寄托,一种血脉的流淌和一种美好的蕴藉。”
“沈从文的文章、黄永玉的画。”第一次来到湘西的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神色充满向往,“在作品里面,我看到了一个特别蓝、特别绿、特别清澈的湘西。”
沈从文的《边城》《湘西》《长河》等一系列作品使得文学上、美学上的“湘西”滋养了一代代读者和作家。他在返乡路上写的书信汇编为《湘行散记》,也让人们对湘西“溪山阻绝,非人迹所能履”的交通环境留下了深刻印象——1934年初,沈从文在北平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于是匆匆收拾行装,独自启程,赶回湘西。这一路上,他接连用了火车、汽车、小船、轿子等交通工具,冒着被沅水的激浪卷去的风险,足足花了十来天才回到家乡。
“湘西以前是不是有很多土匪?”第一次来到湘西的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刘慈欣说,他是“60后”,对湘西的认知主要来自湖南作家水运宪编剧的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
不过,在今天,作家们的湘西印象被大大“刷新”了。他们从北京、上海、山西、浙江、新疆……从祖国的各个角落出发,或乘坐飞机、或搭乘高铁,顺利、快速地集结在吉首。
“欢迎坐我们的高铁来湘西啊!”中国铁路作协主席王雄“反客为主”,大声向同行们招呼。作为“铁路人”,他在1987年焦柳铁路开通仪式时第一次从北京来到湘西。那一次,他坐了30多个小时绿皮火车,又乘坐汽车,辗转在山路上。湘西的美景民俗和贫穷落后,让他既沉醉又心酸。这一次,他在高铁上“贴地飞行”,欣赏着车窗外的满目青翠,心情轻松愉悦。
对湘西交通之变的感叹,在矮寨大桥迎来了高潮。
从吉首出发,上包茂高速。不到半小时,就行驶在这条高速关键控制性工程、气势恢宏的矮寨大桥之上。这座桥,被习近平总书记赞为“中国的圆月亮”,如今已通车10年。它不仅仅是一座桥,还是著名5A级景点的组成部分。每年无数游客通过电梯,走上观光通道。
行走在大桥的步道上,一幅人文与风景交相点缀的长卷,在作家们面前铺陈开来。远处重重叠叠的山,与蓝天白云远远相接;近处的德夯大峡谷孤峰万仞,巍峨耸立;脚下恬静的村庄,依偎在碧绿的峒河畔。
中国作协副主席莫言走得仔细,不时站定、望远,掏出手机,寻找好的拍摄角度。他说,这座有行人步道和高空项目的桥,展示着的是一种人文精神。刘慈欣则被大桥本身的设计吸引住了,探究起大桥构建造型。
“矮寨坡,山连山,一十三道弯,弯弯都是鬼门关。曾经要走30分钟盘山公路,如今只需1分钟。”当地工作人员指向一侧崖壁上的盘山公路——它的前身,是1936年通车的湘川公路,支持抗战的“生命线”。其中一段矮寨盘山公路垂直高度400多米,坡度大于70度。
古今交映之际,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邱华栋逸兴遄飞。那千丈悬崖曾阻碍了人们的脚步,束缚了人们的视线。他说,而交通的改变,不仅给当地经济带来影响,还将深刻地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人文生态。
十八洞村·文学的富矿
90多年前,沈从文的一支笔,为世人留下纯粹、野性的湘西之美。可细究起来,这美,却带着闭塞与愚昧、混乱与贫穷的底色。掩卷思之,忍不住凄清忧郁。
今日的湘西之美,却是明丽欢快的。
还没走进十八洞村,这欢快,就满溢了出来——
“唱支歌,才可以进村!”
摆开拦门酒,打扮得鲜艳活泼的苗寨阿哥阿妹们大大方方地带头唱起了歌。
这个孤悬于高山之上的村落,曾是贫穷偏远的代名词。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十八洞村实地调研,首次提出了“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论述。自此,拉开了全国脱贫攻坚新的序幕,吹响了全国精准扶贫的嘹亮号角。
通过9年的发展,十八洞村形成了乡村旅游、猕猴桃、苗绣、山泉水、劳务经济等多个产业。去年,村人均收入已达到20167元,村集体经济268万元。精准扶贫的精彩故事,从这里走向全国和全球,十八洞村也成为了新时代的红色地标。
村里依旧是古朴的石板路,但铺得齐整、扫得干净,村民的脸上都带着松快的笑意。作家们走进梨子寨感恩坪广场、主题邮局、村镇银行、幸福人家,切身实地感受十八洞村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步千年,换了新颜……”有人顺口哼唱起史诗歌舞剧《大地颂歌》中的歌曲。
村子不算大,但颇有坡度。烈日炎炎,大伙儿走得生汗,有村民忙不迭地打开自家门口的水龙头邀请作家们洗洗脸、降降温,“这水就是山泉水。可以直接喝,甜!”热心淳朴的话语,也像山泉水一般沁着甜。
掬水在手,顿感清凉。作家们笑了,湘西变了,又没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变了,但人们还是那样真挚、热情。
“对于文学创作来说,十八洞村是个丰沃的田野。”西藏自治区文联党组成员、作协常务副主席次仁罗布总是走在参观队伍的前头。同在少数民族地区,他对十八洞村的苗族元素特别关注。少数民族题材的创作,是要从民族传统文化中衍生出具有普适性意义的艺术题旨。近年来,他凭借着《阿米日嘎》《放生羊》等一系列藏地题材精品力作,逐渐走进读者的心底。次仁罗布说,这条创作之路,没有捷径。走进田野,就是他心目中的创作铁律。“作家不能停留在自己的幻想当中,而是要在新生活中。”他的目光灼灼,望着十八洞村的青山:“这里葱葱茏茏,真好。”
的确,当地人民火热的生活实践也催生出一批优秀文艺作品,比如纪实文学《逐梦》《人间正是艳阳天》,歌舞剧《大地颂歌》,电影《十八洞村》等。
“这种有强大感染力的一种变化,最能够激起作家的灵感和创作热情。”海南省作协主席梅国云走出十八洞村的书屋后说:“现在我们的广袤乡村,不仅仅硬件设施变化,精神面貌有了很大变化。这其中,文艺创作也发挥了作用。”
清溪的盛事
周立波故居·沿着他的路径走去
从层峦叠嶂的湘西一路向东,山势渐渐地收缓了。清溪村,坐落在距离益阳中心城区十来公里的丘陵之中。村口,一座群雕仿若卷起巨浪。浪潮中心,人民作家周立波拥着孩子,握着钢笔,在和身边的村民谈笑。柏油马路把作家们引到清溪村深处。周立波故居前,莲花过人头。夏风吹来了荷香,让人精神一爽。
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就能绕一圈的清溪村,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是广袤深厚的土地。
“光走马看花,得到一些表面的印象,是不能写小说的。”60多年前,作家周立波在清溪村住了下来。在火热的农业生产劳动中,他下田扮禾、晒谷,和村民们“奋啪啪”(益阳方言:聊天),采集了最鲜活的一手素材,探知了时代的呼吸,创作出家喻户晓的长篇小说《山乡巨变》。
这是一部从泥巴里拱出来的小说!时至今日,人们依然能从这部作品中感受到中国农民在历史巨变中的精神风貌,感受到社会生活对文学的丰厚馈赠。
周立波的创作之路,从此成为了后来者的最好样本示范;周立波的清溪村,也就成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最闪亮的文学精神坐标之一。
“因为周立波先生的《山乡巨变》,我对益阳已经神交已久。”莫言说,“这本书我读了好几遍,从中熟悉了清溪村。”
“这是文学的原乡。”山西省作协驻会副主席罗向东曾根据《山乡巨变》,多次想象过清溪村:“想象中的清溪村,是山清水秀,茅屋草舍,一条小河流过。”更重要的是,周立波在那里是怎么创作的?他作品里的情节,是在哪儿想出来的?“我想感受他曾经的感受。”
走进周立波故居,偌大的书桌静静摆放,作家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那里交聚——1962年12月,54岁的周立波再次回益阳农村深入生活。只请人稍微修缮后,他便住进了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宅。周立波通常都在西厢房的第一间卧室里写作。其他的厢房里,还有他居住时使用过的农具。
“塑造人物时,我的体会是作者必须在他所要描写的人物的同一环境中生活一个较长的时期,并且留心观察他们的言行、习惯和心理,以及其他的一切,摸着他们的生活规律……”这是周立波创作人物时的“方法论”。盛淑君、亭面糊……作家们不时提起《山乡巨变》中的情节,赞叹起书中人物塑造的成功、语句的生动。
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武汉文联主席池莉说:“作家和养育自己的土地完全不可分割,那是一种终身的精神源泉。”在这个小小的故居里,他们和周立波靠得更近了。
中国作协副主席、浙江省文联副主席麦家感慨,这次益阳之行,是一场向文学前辈致敬之行。与周立波一样,麦家一直在书写人和时代、生活和生存的关系。“这可能是我一辈子的写作主题。当你离开了生活,就是无本之木,有再大的本事都不可能写出好的作品,有再大的天赋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书写新时代山乡巨变,是新时代文学的重要命题。周立波的文学实践,更为当下的作家们提供了一条走得通的路径。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广西壮族自治区文联、作协主席东西得到了启示:“我们要相信文化传承的力量,努力追赶前辈的脚步。”
作家书屋·创作的“据点”
一个个精致的农家小院散落在清溪的村道边,与山水田园相依伴。这些小院,不仅有当地村民的自住房,还有不少各有特色的“农家书屋”。
阅读大家作品,能增添深扎生活、为人民书写、为时代讴歌的创作激情和力量。这些书屋是作为中国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的重要配套设施而建设,清溪景区选取30家民居,改造成不同风格的书屋。目前,已有立波书屋、王蒙书屋、艾青书屋、迟子建书屋、张炜书屋、阿来书屋、梁晓声书屋、贾平凹书屋、人民文学出版社书屋、作家出版社书屋等10家书屋建成开放。
这道乡村新风景告诉人们:清溪,成为了作家们创作的“据点”;清溪,正向着中国文学之乡的目标迈进。
拿到自己书屋“金钥匙”的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走进了“阿来书屋”。在千里之外有一座自己的书屋,是什么感受?环顾四周——带有藏族风味的沙发、书桌,《尘埃落定》《河上柏影》等作品的经典词句挂在墙上,“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他笔耕多年的成果,阿来欣喜:“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唰唰几笔,他为自己的书屋留言:“蜀水汤汤到洞庭,行至益阳是吾寐。”这是把清溪村当家了!
书屋,不仅仅是图书展示空间,还是对外营业的民宿、人们的“公共文化空间”。坐在王蒙书屋中,夏虫热烈欢叫声随着庭院外的绿意围了过来,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贵州省文联、作协主席欧阳黔森感到亲切。他刚刚完成一部40万字的以乡村振兴为背景的小说。在创作中,他也是走村串寨、跋山涉水,深入体验。山间的虫鸣,就是他深入生活时的“环境音”。“主台词”,则是他采撷而来的方言、贵州土话。
这处悠然宁静的地方,沉淀着作家们一路的所感所思,吹响了集结出发的号角。
手握美丽古老文字的人如何书写现实、记录壮美时代?又如何把文学坚定温暖的力量传递给大地上更多的人?
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湖南省作协主席王跃文正在写作长篇《家谱》,这是一部以他的家乡漫水村为背景的长篇画卷。他说,每一个普通的家庭,每一位普通的农民,他们的辛勤劳动,他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他们的快乐忧伤,他们的酸甜苦辣都值得书写,都是作家应该着力表现的。这也是他继续前行的方向。
中国作协副主席、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文艺创演系原主任徐贵祥说,作为一名军旅作家,他要继续深入军旅一线,书写英雄。
阿来则将继续把目光投向生态文学,在不断的行走中思考人与环境的关系。
……
思考没有穷尽,创作角度也各有不同。但创作的主题与方法已在创作者的心中沉淀——那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从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中提炼主题,萃取题材,讲好新时代的中国故事,弘扬新时代的中国精神,创作新时代山乡巨变的新史诗。
■记者手记
一场美好的双向奔赴
杨又华
2022年盛夏的这场中国作协湖南行系列活动,时间虽短,却意义非凡,必将在中国文学史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是一场盛会,以“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的启动,开启了中国文学的新征程。
它是一段佳话,书写了一众知名作家与湖南、与湖南两个标志性村庄的情缘。
它是一场美好的双向奔赴。湖湘行,湖湘情。虽走马观花、行色匆匆,但湖南的山水人文,特别是十八洞与清溪这两个村庄,一定在作家们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随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文学实践点的挂牌,这两个湖南的村庄被赋予了更浓重的“文学原乡”与“文学地标”的色彩。
短暂的邂逅,只是长期邀约的开始。
波澜壮阔的中国精准扶贫史诗,风起十八洞。这个村寨一步千年的惊世巨变里,蕴藏着太多精彩的故事:领袖与人民的故事,奋斗与牺牲的故事,古老与现代的故事,爱情与幸福的故事,中国范本海外演绎的故事……而这些,都是文学取之不竭的源泉。
而以十八洞为圆点辐射大湘西,千山万壑中,是绵延不绝的文脉,是壮丽奇绝的山水,是旖旎独特的民俗民风,是城镇乡村奔向现代化的沸腾的生活。对于中国的作家们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文学磁场。
300多公里外的益阳清溪村,是另一方魅力独具的文学热土。它是一个靠着文学的滋养,在时代的风云里不断蝶变的美丽乡村。它就像一个鲜活的舞台,作家与人民、文学与土地的故事,不断在延续、翻新,惊艳了远远近近的观众。
什么是人民作家?作家怎样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在新时代的乡村振兴大潮中,文学该以怎样的方式“在场”?对于作家们来说,来益阳清溪村,既是寻“根”之旅,亦是思想之旅。
随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文学实践点的挂牌,数十座作家书屋的建成开放,以及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的开建,清溪必将成为吸引全国作家们和文学爱好者们竞相奔赴的一方文学重镇。
历史进程中,总会有某个时间点、某个事件成为重要的节点。今年夏天的中国作协湖湘行,将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的重要节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凸显出其深远的意义。
湖南,湖南的两个村庄,躬逢了一场盛事的美好开局,必将见证更精彩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