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在清晨给窗台的绿萝浇水。她的手指抚过叶片上的晨露，水珠滚落时，像极了她提起表姐时，眼里那片忽明忽暗的潮。

　　师范大学的毕业证揣在怀里那天，表姐收到中学的录用通知，给我母亲打电话：“小姨，我能当老师了。”她入职时还没找到住处，拖着行李箱先住进我家。

　　那几个月，表姐总在备完课的深夜，和母亲挤在沙发上剥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教案本的油墨味漫满客厅。表姐的备课本里总夹着她的旅行计划。

　　命运的急转直下藏在表姐26岁的深秋。体检报告上“卵巢癌晚期”几个字刺得人眼疼，医生说必须切除子宫和卵巢。她不愿意进手术室，躺在病床上给母亲打电话，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小姨，我以后是不是不完整了……”母亲赶去医院，推开门见她蜷在被里掉眼泪，当即红了眼，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傻孩子，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你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那么多课没讲完，怎么能现在就认输？”

　　去年春节，我陪母亲在步行街买春联，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姨妈的号码。母亲接起电话时还笑着说“新年快乐”，听着听着，笑容却凝固了，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挂了电话，她蹲在地上，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细碎的呜咽。“你表姐……在老家走了。”

　　后来，母亲的唠叨变了调。从前她总盯着我的成绩单，现在盛汤时会念叨“慢点喝，小心烫”；从前催我报补习班，如今雷打不动叫我早睡，说“黑眼圈比奖状难看”。她的菜篮里渐渐多了山药和枸杞，煲汤时会守在砂锅旁，看火苗舔着锅底，说“火急了不行，得慢慢熬”。

　　生命原是一场慢慢走的路。不必追着风跑，不必赶着潮涌。所以，母亲把那些沉甸甸的离别，都酿成了生活里的浅淡滋味——是清晨的粥香，是窗台的绿意，是一句说了又说的“健康就好”。

　　冯悦（广东 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