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人生的正午时分。他却在这个时刻突然倒下，像一棵被雷电劈中的树。办公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电脑屏幕停留在未完成的汇报材料页面，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尚有余温。

　　我们总把生命当作可以无限透支的银行。熬夜是贷款，加班是利息，体检报告上的异常指标是催款通知。每个人都自信能在“将来”连本带利地偿还，却不知道这家银行随时可能突然破产清算。

　　他的工位上还贴着女儿画的父亲节贺卡，写着“爸爸少加班”。抽屉里放着没拆封的体检报告，医院预约单上的日期已经过了三个月。这些无声的警告，在忙碌的日子里被随手搁置，像未拆的信件积压在时光的邮箱里。

　　写字楼的电梯每天运送着疲惫的灵魂。镜面墙上映出的面孔，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嘴角绷紧的线条，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故事：等忙完这阵子，等还完房贷车贷，等孩子上大学……这些“等待”构成了现代人虔诚的信仰。

　　办公室里的长青藤倒是活得通透。不需要晋升，不赶截止日期，在空调房里安静地进行光合作用。偶尔有片叶子飘落，像给这些匆忙的生命一个温柔的提醒。

　　城市的地铁依然准时穿梭，载着一个个透支生命的人。他们盯着手机屏幕，计算着股票盈亏，回复着工作消息，却很少计算生命的余额。这些蓝光映照下的脸庞，像一个个行走的数字，在人生的资产负债表上不断累积负债。

　　生命本该是流动的诗，我们却把它变成了待办清单。在追逐明天的过程中，错过了今天的晚霞，辜负了此刻的微风，冷落了当下的温情。直到某天，银行突然宣布停止营业，才惊觉那些“以后”的承诺，都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有人在加班，有人在应酬，有人在赶末班车。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生与死的距离，不过是一次心跳的间隔。而生命银行的营业时间，从来不会提前通知。

　　梁湘茂（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