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夫妻并排走过时,他正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丈夫约莫三十五岁上下,右手扶着挂在腰间的尿袋,左手轻轻地叉着腰,步履蹒跚如老人;妻子左手拖着黑色皮箱,右手攥着把折叠伞,时刻准备着在丈夫踉跄时用身体去支撑他。夫妻俩从他面前经过时,他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阳光很好,照得那半透明的尿袋泛着刺眼的光,袋中的淡黄色液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丈夫走得很慢,每迈一步都要停顿片刻,他的鞋底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与周围行人轻快的脚步声形成鲜明对比。
妻子的动作很有节奏感。皮箱的轮子发出规律的咔嗒声。那把折叠伞被她攥得很紧。她的目光始终在丈夫的脚下、尿袋和前方路面之间来回切换,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导航员。
他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在一个小台阶前,丈夫明显犹豫了。妻子立即将皮箱靠在自己腿边,快速把伞夹在腋下,腾出的双手稳稳托住丈夫的肘部。这个动作她做得如此娴熟,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次。丈夫借力登上台阶时,他看见他病号服领口露出的锁骨突出得吓人,像是要刺破苍白的皮肤。
“让一让!”外卖骑手按着喇叭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妻子本能地用身体挡在丈夫外侧,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疲惫,但眼神依然警觉。
他们走进了一家药店。透过玻璃门,他看见妻子让丈夫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自己则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通话,一边从货架上取下几盒药。丈夫低头整理尿袋的管子,动作笨拙得像在拆解一枚炸弹。药店旁边是家新开的奶茶店,几个年轻人正举着手机自拍,彩色的饮料杯上插着造型夸张的吸管。玻璃内外,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
红灯又亮了起来。他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夫妻俩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可能装着病历本、处方药和备用尿袋。
他想起上个月体检报告上那些被标记为“临界值”的指标,想起办公桌抽屉里吃了半盒的胃药,想起每天对着电脑十五小时却总说“没时间”运动的自己。健康原来如此具体——它可以是腰间的尿袋,是妻子被皮箱勒出红痕的手掌,是每一步都需要精密计算的行走路线。
那对夫妻已经消失在街角。他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健身房,预约了搁置半年的私教课程。经过垃圾桶时,他把口袋里那包未拆封的香烟扔了进去。阳光依然很好,照得人行道上的金属扶手闪闪发亮,像某种无言的提醒。
邓梅(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