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农村工作的重点不是种粮食,而是“学大寨”。
老砖头是我下乡时的生产队长,去大寨参观过,知道是咋回事,对大寨很不以为然,说,山上挖坑,修围堰,咱这儿没有山,一马平川,咋干?总不能在平地挖坑吧。
终究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顶不过全国性的运动,于是就布置本队“学大寨”了。事先,他满村子转悠着吆喝,学大寨了,学大寨了!然后就是开会布置,老砖头指定一个男劳力负责,率领五个极难缠的妇女,组成“学大寨突击队”,找人写了几条标语,叫保管拿出几杆旗,第二天就开工,上前线。又指给“突击队”公路旁的一块地,作“大寨田”。
那位负责“突击队”的男劳力姓焦,外号 “焦负责”,早年参加我军,一度官至团副。“焦负责”常年害痨病,弱不禁风,队里平时分配他一些看守的活,或者去公社开会,顺带抓药。
我问老砖头,你派老弱病残修大寨田,人家看见说你应付。
老砖头诡秘的一笑,说,你知道个球!
那时候,我是生产队的记工员,每天负责给全队社员记工。快到中午,我去“大寨田”,看见焦负责在地头仰脸躺着,翘着腿。不远处,几个妇女围成一堆在说笑。见我来了,妇女们都掏出工分本叫我盖章,又连声喊叫,累死啦!其实,她们的活很简单,在公路旁的一块燎礓地,挖一道沟,大约两米宽、一米深。土地深翻以后,再把地搞平整,这叫“大方田”,我们那地方学大寨,差不多都用这个办法。
过了几天,我代表队里去大队开“学大寨”会,有一个公社来的通讯员,听说我们队组织了妇女突击队,缠着要我介绍情况。我顺口就说,这是老砖头组织的“铁姑娘突击队”,带队的焦负责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战斗英雄,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集中学习“老三篇”。通讯员听我说,眼睛瞪得滴溜溜圆,满脸喜滋滋的神色。没几天,县里的广播站就播出“铁姑娘突击队战天斗地”的消息,什么“英姿飒爽”,什么“豪情满怀”,播了好几天。过了几天,大队支书亲自通知老砖头,公社领导听了广播,要来我们队开学大寨现场会。
老砖头听支书一说,知道麻烦惹大了,嘴上“唰”的起了两排燎泡。他回来对我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咋办啊!咋办啊!
我劝他,这是好事啊!平时咱盼都盼不来领导,咋办?偷梁换柱,赶紧抽姑娘们顶,一个顶一个,焦负责不动。
事情到这一步,老砖头算没辙了,只能同意。他抽了五个姑娘,重新组织了“突击队”,焦负责继续带领“突击队”干活。地头又增加了几杆旗。老砖头又下狠心,叫保管称了二十斤麦子,磨成面,在场边支锅,掺着高粱面蒸花卷。组织了十几个男劳力,恶干了三个晚上,把那块“大方田”楞是给翻了一遍。
又过了几天,现场会的事还听不到消息。老砖头眼看投入越来越大,连忙去大队打探情况,才知道这个现场会已经取消了。
原来,靠近公社有个大队,支书惯会使巧劲。听说了我们队的经验,又打探到公社有开现场会的意思,便连夜组织了货真价实的“铁姑娘突击队”,一水儿县一中毕业的回乡女知青。那支书从部队复员下来,见过几次世面,叫“铁姑娘”们练了台步和招式,敲锣打鼓地带到公社大院去下战书,表决心。“铁姑娘”们穿绿军装,支书又叫她们都扎紧了腰带,尽显身段,把公社几个书记和主任搞的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当场就决定现场会在那个队开了。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老砖头,他看着我,说,学大寨,就是看花哨,驴屎蛋儿,外面光! (摘自《随记光阴》 乔海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