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诗人王小妮飞赴海南大学任教。六年过去,她发现,现实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她决定放弃了。
2005年,诗人王小妮和一群诗人在海南大学成立中国诗歌研究中心,每年的秋冬两季,他们都会从各自的城市飞赴这个海岛,和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朗诵和谈论诗歌,同时又能在春天和夏天继续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城市。
不过现实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当诗人们到海岛没多久,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就因学校领导层变动成为一个空壳,王小妮和她的诗人朋友没法安心写诗,他们必须面对越来越多的课程和不断扩招的学生。
在一群为了饭碗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的学生面前,王小妮发现,谈论诗歌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她宁可提前十分钟下课让学生到饭堂吃到一口热饭热菜,因为这更现实。她曾期望通过谈论黄家驹拉近与学生的距离,但她没多久就发现,学生们根本不知道黄家驹是谁,在一个班上,只有一名学生知道王小波。
尽管王小妮已经尽力把课上好,有课的几个月几乎不再写别的东西,尽量推掉校外活动,腾时间看更多的作业,听任何一个愿意说心事的学生的故事,并且她也发现,同一个她教过的学生,一年级的时候和四年级的时候已经完全换过了不止一个人,但她还是决定放弃了,“我从上课中找到了乐趣,但我想保全我自己,我注定是无法和体制正常相处的人。”王小妮说。
去年12月,王小妮将这段教学生涯的“教后感”结集出版《上课记》,反思在教学过程中的种种经验,也耐心观察着年轻学生们的精神和思考状态。
她没有打算再去海岛,但她认为,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如果有讲课的机会,哪怕白讲,没有钱,只要没有一个糟糕的体制,她还是愿意和学生在一起。
“稀里糊涂”去了海南大学
王小妮回忆说,当时的校长是八十年代人大的毕业生,估计他喜欢诗歌,想成立一个诗歌中心,于是找了多多、唐晓渡、耿占春、徐敬亚和我。我就稀里糊涂地去了,档案也调了过去。
我的课都是提前几天准备,不用教材,刚上课时只有一页讲义。我实在受不了讲一样的课,一定要讲得不一样,重复讲,那不是念经吗?
我在海南上课的四个月,一首诗都写不了,我不觉得可惜,对这个社会来说,写诗的人是没用的人,你做点有用的事,内心会有一点宽慰。
为什么又放弃了在那里上课
面对记者提出的“你为何又放弃在那里上课”的问题,王小妮说,不好玩,教授阿谀奉承,毫无风骨,还有就是开会,就我参加的会议,没有一分钟说到我们怎么设置课程,怎么把课讲好。大学老师是计件工,上课就给你折成钱,有的老师为了挣钱,不停地上课,一周要上三四十节。在大学的经费列表中,还有版面费,也就是说你可以拿这个钱去行贿,去买版面发论文,这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王小妮坦然地述说,当时去那里是觉得挺好玩的,不用上课,写写东西就好,刚到海口时,房价才八百块钱一平方米,在那儿度假也不错。看来我是无法进入任何一个体制的,我在电影厂前后待了十多年,但我从来没有跟电影有什么真的关系,就像我在大学,也从来没有和大学有什么真的关系一样,我始终无法融入体制。我跟这个体制就是隔膜着,隔阂着,没有碰它,也没有钻进去,它矫正你,你就退后一步,再矫正,再退后一步,现在是退到最后一步了。
现在的学生“吃”比“诗”更重要
王小妮说,前些天,我发了一条微博,对现在的学生而言,到底念一首诗对他们更需要,还是念一张菜谱对他们更需要,他们可能更想听川菜菜谱,刺激一点的,油很大,比听一首诗更高兴。
在海南大学会有很多的贫困生,听说有在别人后面捡剩下来的食物吃,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背海子的什么春暖花开,肚子咕咕叫,等着走人,我给他们上课中间不休息了,然后提前十分钟下课,这样他们就可以吃饭的时候抢在别人前面去,省得排队。
我后来也想,这些贫困的孩子,会不会一旦站稳在这世上后,他们对权力的欲望和对钱的欲望是否会变得更为急迫?而如果一直处于最底层,那么他们的生命质感又在哪里,诗意、敏感在贫困的孩子身上已经很少见和太短促了。
大学让人有些看不懂
王小妮接着说,以前的学生都是想做大事,现在就是能当逃兵就当逃兵,躲起来,为什么,因为不安全,他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未来,只有变成了公务员,被组织控制了后,他就觉得控制了他自己,如果他没有被控制,他就无所依靠。
王小妮认为,作为大学老师,起码应该认真上课吧,认真上课挺复杂的,比如说你要不要认识学生,大学老师可以不用认识学生,没必要,这本身是可笑的。真正的老师看了这本书肯定要笑的,我似乎有点大惊小怪了,很多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反常已经成为了常态,这就是我们的大学。所以你不要把我写成好老师,我远远不是。
(摘自《南都周刊》3.26 钟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