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自南岳而来，资水绕岗峦东去，洞中雨发三千，风高万丈，问当年种果何人，但留白果尝仙客。
邱壑有郎牙之美，山景近五岭而奇，殿里阎罗十八，列列九重，此际拈花示众，独见黄花显佛身。资阳润迁。”
十一月初，驱车前往桃江县城西十余公里，登浮邱山。途中，念及桃江籍女友熊顺曾说，浮邱山山门头的对联是其祖父从前撰写，润迁即是她祖父学名。我立马发微信告她，我正在去浮邱山路上。她发来了对联全文，并说，她前次登山时没见到对联很遗憾，托我仔细看看。
润迁先生是旧时读书人，桃江名士。这副山联，将浮邱山的地理位置、自然风情、人文历史都呈现在目。浮邱山是道教玄天真武祖师的道场，相传远古时候，真武祖师驾“飞来石屋”到浮邱山，将洞庭孽龙镇锁于浮邱山风洞中。山上现存有浮邱寺、飞来石屋、丹台、仙翁洞门、齿石、风洞、火云洞、古银杏林、炼补亭、子良岩、会仙观等道教历史文化遗址；山林里还隐藏着飞瀑流泉、石壁深潭、竹林石亭，别有“洞天福地”。
其实，二十年前，我已登临浮邱山，邱壑山景之美，山顶的千年银杏与古寺，一直在记忆中潜伏，我想，它们是否依旧？于是润迁先生的对联一路在引领着我。
浮邱山海拔752米，有48座峰，四时风云变化，山势陡峻，山路曲折。大巴在山门即不能再前行，只能步行攀爬。盘山公路坡陡弯急，只行得千余米，便气喘吁吁。山道边稍宽敞处有山民贩卖本地特产凉薯、柑橘、泡菜与擂茶，前面的登山者已急不可耐地歇息，大快朵颐起来。
我也要了一杯温热的擂茶，慢慢咀嚼芝麻花生茶叶，才缓过劲来，开始打望起浮邱山的风景。而眼前除了丛林还是丛林，点缀着三两株红叶与金黄的野菊花，只觉得呼入的空气越发清新。步行不远，即有接应的小型车将我们捎上，只觉得车身在七弯八拐的山道上加足马力攀爬，惊险不断，一路所见登山者，都是宽衣解带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艰难模样。抵达山巅平地，眺望四野，万亩平畴，无限开阔，于是心中的澄净与开阔无限地绵延至远方。
据说，山上有银杏、桂花、猫儿刺等古树名木上百棵，树龄超过三百年，最长者两千岁。不规整的石板古道，将脚步引向更高处，一片硕大的金黄在招摇，我知道，那是两棵2000余岁的古银杏的黄金衣。银杏荫如华盖，枝叶婆娑，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也沾染了一层润泽的金黄，柔软温润，斑驳洒落了我一身，如披上了庙里高僧的长袍，顿时禅静加身。
悬立峭岩的浮邱寺前共有七棵挺立古银杏，还有两棵五百年的桂花树，都披挂着祈福的红布条，张开臂膀护卫着古寺。“浮邱寺”“耸翠层鸾，仙风宛在；丹流飞阁，佛日增辉”，在斑驳的疏影下，门额门联，红墙黄字，古意盎然，柔软的银杏叶给石磊阶梯铺了一层金色松软的地毯，踏着“黄金地毯” 入庙门，更有一种庄重肃穆扑来，一院的清幽恬静气息将我裹拥。
浮邱寺原为道教浮邱观，又名凌霄宫，南北朝刘宋时期（420年）由道士潘子良创建。寺庙已历经1600年历史风雨，香火不断。明清朝廷曾在此设立道纪司，管辖湖湘三千道士，是道教在楚南地区最巅峰时期。
寺现存庙宇为清乾隆三十五年至四十年(1770~1775)重修，有玉皇殿、福寿殿、祖师殿、老佛殿三进四殿。寺左侧厢房正在修缮中，散落一地的碎瓦、柱础、石条、青砖。院墙上立有石碑数方，其中一方为“寿同无量”，落款“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两江总督陶澍副室贺氏”，此碑刊刻着道光十九年（1839），益阳安化籍的陶澍以副室贺氏的名义，捐资重修寿佛殿与中殿、后殿。陶澍在桃江有别墅陶宫保第，他官至两江总督兼两淮盐政时，政务繁忙，怕耽误幼子慧寿学业，便让贺夫人携子从江苏回到桃江，延请益阳名师蔡用锡授课三年。
寺中殿右侧有古井，曰“浮邱井”，条石四围，直径约一米，清澈的山泉自石缝汩涌。还建有古井亭，雕栏玉砌，有联云：“山中忙碌有生涯，采罢山椒又采茶；此外别无玄妙事，春风一夜长灵芽。”井水四时不涸，清冽甘甜。设若，雪霁的早春，或是云开的盛夏，最好是云雨季节，取水泡茶，闻香观色，在云雾缥缈中，赏云霞岚光，听暮鼓晨钟、虫鸣鸟唱，确实是一玄妙的事情，似在人间仙境。
离开中殿时，已近中午，阳光从门洞泼洒进殿门，只见一老方丈正侧身静立门外，专注地为一位香客解读经文，阳光倾斜在他橙黄的佛衣上，身影投射到门洞里，晃亮亮地炫目，与资阳润迁先生的联话“此际拈花示众，独见黄花显佛身”何其相似？
出寺门，有当地山民在吆喝卖白果，游人提着白果下山。回望寺门两株枝叶交错的古银杏，传说为道教真武祖师亲手种植，有2400年历史，庙宇周围共有二十多棵银杏树也正黄衫飘飘。红墙黄叶中，几个青葱的男女模特展示千姿百态，一群摄影师端着长枪短炮地抓拍，年轻时尚与古典庄重，和谐地融为一种风景。
“问当年种果何人，但留白果尝仙客”。遗憾的是，在浮丘寺我也没能遇见润迁前辈的那副对联手迹，仓促下山。但不管这些银杏树最初谁亲自栽种，两千多年来，它们在香火氤氲中修行，张开千百只耳朵，或聆听经声雨声，或接纳众生的悲欢离合，庇护了多少虔诚的心灵？香客信士将寄托着愿想的白果，带下山去，又熨帖了多少人的梦境！
■奉荣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