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过年的前夕。地球还处在暖化之前,室内都在零度以下,室外的气温就不敢去记忆。尽管如此,哥哥仍每天带着我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去上学。
走路倒不怕,遭罪的是那双黑色的旧套鞋。因为没有鞋垫,母亲就在鞋里铺了些稻草。因为没有袜子,父亲就找来两块破布把我的脚包起来塞进鞋里。又因为那套鞋本来就很旧,加上还太小,一塞就破了。父亲那天只好借了公家的脚踏车,皱着眉头把我送到了学校(当然只是那一天,以后,就都是自己的脚拖着那双鞋去上学的)。
要过年了,我的大脚趾从鞋里钻出来向妈妈鞠了一躬。妈妈看都没好好看,就:“知道了,等年三十再说。”
年三十终于等到了。清早,妈妈拿了双红色的套鞋给我。我惊喜地扑了过去,接过来一看,不像新鞋。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我那双破鞋,只是用自行车的旧内胎包了一层,给黑色的鞋子披了件红外衣。 我仍兴冲冲地立即穿在脚上,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外面的路上都结了冰。找到一片薄冰的地方,我用脚跟砸开冰层,很勇敢地将右脚踩了下去,“这回我可不怕你啦。” 正得意,一如既往,水还是毫不客气地浸了进来。真懊愤。
我瘸着一只脚往回跑。母亲拎起我还没解冻而不知道痛的耳朵:“好东西你不在得(不配)穿,以后就打赤脚算了。”说完叫我把鞋脱掉,掏出里面的稻草,烘在煤火炉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除了用左脚打摆摆(用一只脚跳着行动)以外,就只能坐在被子里,看着家里其他的人过年。
吃过年夜饭,父亲接到省委某领导的电话,叫他去湘江宾馆。湘江宾馆是解放后长沙第一座有电梯的大楼。父亲立刻带着哥哥出了门。而我,眼巴巴看着我煤炉前的那双套鞋,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等我长大了,就住到一个有电梯的大楼里去,天天坐电梯,都不让你们来看我。”
等他们回来,已经很晚了,我虽一直等着,但此刻却突然装睡,其用意是“我才不在乎坐电梯”。大家当然知道我是在装睡。父亲打开一包什么东西,说:“是首长给的。”
母亲的声音颇激动:“灯芯糕,好久没有吃了。”
于是,父母加哥哥津津有味地吃起灯芯糕来。我听到母亲几次轻轻提到“死猛子”(我的绰号),可父亲故意大声说:“他睡了,别吵醒他。他要是想吃,自己会爬起来的。”我心里直想吃,但就是拉不下面子,一直忍受着口水的考验。
第二天,我趁家人都外出拜年,叫了个小朋友,把父亲上了锁的小皮箱撬开,两个人几口就把剩余的灯芯糕都消灭了。
■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