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姣素
林目清是个诗人,还被冠名为爱情诗人,在他出版的《心尖上的花蕊》《天空之下》等10余部诗集中,《远去的村庄》汇集了诗人的浪漫空灵与现实之力。林目清还有个有趣的雅号,叫“木匠”,他那圆实又武墩的身板,确实是个做木匠的好把式。林目清的有趣,在于他诗歌般的灵魂,他的身上总能找到与诗眼有关的种种……他与诗歌的唇齿相依,以及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都能让人引发联想。每个诗人都有独属于他的特质与自我,或许,以匠人之心喂养诗歌,正是林目清的诗人气质。
林目清的诗集《远去的村庄》分为七个部分,每一部分呈现的都是特定环境下的小人物形象。有乡间行走的赤脚医生、接生婆、守山人、铁匠、木匠、石匠等等;有走丢了光亮的男人、亦有寻找光亮的女人;有月光下的歌吟与行走,有泥土上闪耀的光芒……在叙事诗中写人写物,各人是各人的技艺手法,就像各种不同的手艺人,在手里细刻他们不同的“神”。
《远去的村庄》第一部分“乡间硬汉”写的就是各类匠人的生活,那首《杀猪匠老七》写了老七怎样杀猪的整个过程,直至老七去世,他的形象仍伴随着每个村庄里的猪叫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这首《杀猪匠老七》能让人顺其自然地想起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他们叙事的方法是不同的,当然杀猪与杀狗的方式也是不同的。雷平阳写主人杀自己的那条狗,看得人触目惊心,不忍流泪。那种令人震撼的场景在人们围观的谈论中变得更加血腥、颤抖与悲怆。与林目清写杀猪匠老七不同的是,雷平阳在叙事中延展的是人性的探讨,是放大的社会,而不仅仅是拘泥于人物杀狗的过程。
而《远去的村庄》中那首《李木匠》……大前年一次车祸,把他一只手弄丢了/衣袖挂着一只手/天天绕着剩余的木材转悠/李木匠非常难过/后悔没有亲手替自己打一副棺材/为此,他反复叮嘱家人,死后/要让锯子、刨子、墨斗和角尺之类的伙计/全部排好队,跟他一起走/他要带着手艺养身/如今的天堂神仙不断加剧死亡/也许天堂一切还是老规矩/做棺材,木匠的手艺正红火。这首诗有一种触碰人们世俗生活的另一种精神特质,在陈述之后留下的是对生命与精神维系的某种思考。在诗歌的意境塑造中,李木匠的生活与他的灵魂一道进入时空镜像的反溯,以及对生命消亡时的从容与理解。在生活的内里,也许我们看不清生活的本质,但一定能在生命将要终结之时听到自己真实的声音。
林目清对生活与生命的抒写体现的是一种杂糅的情感交织,擅于在想象中抵达精神的立场。在静与动之间生发,以细微而形象地描摹触动生命中的情感之弦。譬如第三部分中《拉二胡的大伯》……他的死,村里一阵骚动,嘴巴热闹到深夜……泥土拱出一个新的符号/一个草包火,冒出一股股青烟/宣告土地对他的接受/他很洒脱,仿佛他就是上帝,不听岁月的使唤/任由胡须纵横交错。每逢佳节,怀抱二胡坐在后山上/总是把那些支离破碎的日子拉得泪流满面。这种情感的张力在巨大的想象中充盈与拉满,就如一把拉得饱满的弓,在用力弹出那支带着羽毛的箭。那种射出的力道带着深刻的悲悯在人间流连,让人想到一个卑微的生命也是生命,他们薄凉的泪滴也是泪呀!而在生活的轮回中,要把诗性之力输入到那些平凡的日常,是需要一双“诗眼”的,那些琐碎、温暖、悲喜交加的细节,往往来源于一个动词,或是一个修辞。第四部分中的《鱼塘与新媳妇》当黄昏的手触摸红星大队新媳妇的脸蛋时/黄昏灿烂了一下,立即萎缩成暗疾……这里面的“触摸”“灿烂”“萎缩”连贯着几个动词,融合着意蕴营造的修辞,给人眼前一亮的明媚与惊喜。诗歌本身就是锤炼语言的艺术,看着短短几句,要把“气”“韵”“神”等彰显诗性的力量迸发出来,非一日之功,这亦是诗歌的魅力所在。
诚然,新诗的脱胎换骨,是历史与时代的选择,最大的社会功用是深入民间与大众,获得广泛的认知。在中国诗学传统的更新中,诗歌的高贵气质从雅间回归人民,“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一个重要的时代节点,诗歌从格律到自由体的语言形式便成为一种新的艺术审美。“第三代诗歌”最主要的代表诗人韩东说,“诗歌不是地方性的,不应该是京剧、相声之类的国粹。所以说,我们所写的并非中国诗歌,中文诗而已。”但世界性的诗歌精神是存在的,在诗人们勇于探索的道路上,在诗歌掘进的形式与内涵上。林目清的诗歌探索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他个体经验的一种呈现,是“他们诗群”中的一员。
所谓匠人,匠艺乃修身,传承的是技艺,但能与时间较量的还是“匠心”所在。匠心不死,技艺才能赋活,才有灵魂。也许,这才是林目清“木匠”的使命与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