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华
舒婷来到资兴。一个目的,看一看小东江的雾。
那天很早,我陪着舒婷与她的先生一块赶到小东江景区。她一下车,就发现许多摄影发烧友的“长枪短炮”和数不清的游客手机争先恐后瞄准雾景。
她也非常兴奋。早听闻东江雾景乃天下奇观,今日终于偿愿了。
这天的雾特别好。我开玩笑说:雾也晓得舒婷老师今天要来看它吧。这时,白雾像一层漫天轻纱,悄无声息地将整个小东江笼罩起来。舒婷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想,她应该获得了一种令人陶醉的湿漉漉、甜丝丝的感觉。
这就是雾漫小东江的味道!
接着,我跟舒婷介绍,小东江属东江湖下游的一段河面,全长12公里,东江大坝梯级开发形成的景点。每年4至10月,旭日东升和夕阳西下,整个小东江云蒸霞蔚,朦胧缥纱,置身其中,恍入仙境,被很多外国游客称为世界上最美的雾景。它的形成有其特殊原因。小东江的水从上游东江大坝100多米深的湖底流出来,其温度全年保持在8至10℃之间,可夏秋季水面以上空气与环境温度则在20℃以上,每到日出日落时分,水面空气的温度骤然上升与下降,形成较大的温差,水汽就在这一段狭长的河谷间蒸腾。再加上两岸植被繁茂,空气潮湿,因而形成云雾。舒婷笑道:奇异之景,皆是自然禀赋。
那天,拍了很多照片。
舒婷到来前,还有友人提醒我,出于尊重的原因,哪怕要拍舒婷的照片,也要远远地拍,最好用长镜头“偷拍”。但舒婷顺着栈道走走停停,兴致很高,时而驻足观景,时而侧身“摆拍”,还欣然与游人合影。这时,舒婷手往雾中抓了两把,雾却在她指间恣意流淌。她说,太喜欢这地方。她的先生拿出手机,拍了一路。有时,他也会提示舒婷稍稍调整姿势。那一刻,他成了摄影发烧友。
在前往小东江途中,舒婷的先生就说想吃一碗东江湾杀猪粉。之前他该是做足了“功课”。我说,杀猪粉已成为凌晨拍雾人、赏雾人的标配早餐。
在东江湾吃杀猪粉时,舒婷赞道:“味道好鲜哇,用东江水煮的吧。”
我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舒婷这么一说,让我当即觉得非常有理。我笑道:“这湖水不仅适合煮粉,青岛啤酒也因水源在这开了分厂。眼前更时尚的是因这天然冷水可让服务器‘消暑纳凉’,也就有了声名鹊起的东江湖大数据中心。”
舒婷笑了。那种诗人的笑容,非常纯粹。
年轻时,我很喜欢她的《致橡树》。
但那天没谈诗。哪怕中午到飞天山景区参观,舒婷还在津津乐道着雾漫小东江。我忍不住跟她说,您是我的偶像,《致橡树》曾经让我与一女子一块诵读。后来,她成了我的恋人。
在摄影发烧友眼里,他们的恋人是雾漫小东江。而且,他们为之疯狂。
张五常也来看过这位“恋人”。
他是一位世界级“杂家”。介绍张五常,人家常常这么说:“一个书法家创立了合约理论,从而促成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一个摄影家重视基础,仰慕前人,但不守常规,对光与物的看法皆与众不同。一个散文家影响神州大地对产权及交易费的认识,也开辟了整个中国经济学散文的新天地。”那时候,我对张五常的兴趣便是他以经济学者身份担当了“中国经济学散文”引领者。这是文学圈中一道别样风景,还是经济学界一大奇观呢?
在张五常眼里,牛的是雾漫小东江。
他感叹,小东江的雾飘忽无定,散集不常,变化多,看到不合意的稍等一下就可能出现惊喜。这就是张五常,明明是说镜头前的事,却仿佛让人觉得这位大师又在剖析变幻无常的经济形态,甚至这番话似是对人在旅途的解释。人生或有不如意,但某一时刻,又会有一风景让你喜出望外。
曹广文就有意外的收获。
他竟然收到了张五常从香港寄来的礼物。四五张张五常拍的小东江风光作品,一本张五常拍自武汉大学校园梅花摄影作品集,以及其经济学代表作《卖桔者言》《佃农理论》和《经济学解释》。我开了很高的“价钱”,曹广文也不肯把张五常的礼物转赠给我。曹广文怎么有这般待遇。原来,张五常那天来小东江拍雾时,曹广文一直在协助他指挥木船、渔夫及狗等“拍摄道具”的行动。那时候,曹广文并不晓得张五常的身份。但他觉得这位白发先生很投入,也很专业,而且待人和善,便主动协助。张五常结束拍摄时,朝曹广文伸出了大拇指。
曹广文,当地一个摄影人。我在东江湖畔工作时,就与他成了好友。他被喻为“雾漫小东江”第一拍。那时候,即便天天有许多游客早晚途经小东江,唯有曹广文在1995年举起相机盯上了雾景,而且一拍坚持快三十年了。1997年,他的雾漫小东江作品《晓雾轻歌》获得中国摄影报与德国徕卡公司举办的“中德徕卡杯”摄影年赛风光专题一等奖。照片发表在中国摄影报头版,占了大半个版面。看到小东江那股仙气般的晨雾,世人皆是眼前一亮。之后,他7幅摄影作品入国展,其中6幅为雾漫小东江题材照片。这也成了曹广文生命中的一场雾啊,留给他太多美好的回忆。我曾经写过一篇《曹广文发现了小东江》的文章,记述的就是这个过程中的故事。有一情节让我记忆深刻,曹广文爱上摄影时,家里并不宽裕,攒钱买了一台相机,却让他弄丢了。这个大男人想不通,躺在床上绝食。老婆心疼,只好凑钱帮他再买了一台相机。怎么让小东江雾景更显生动,曹广文也极为用心。目前所见的渔夫撒网捕鱼场景,便是他的“杰作”。云蒸雾腾时,渔夫便会划上一叶小舟,点亮一盏红灯笼,戴上斗笠,身穿蓑衣,在烟雾朦胧的江面上来往穿梭,并作撒渔网表演,为慕名而来的摄影人和游客提供了中国版渔歌颂晨的绝佳素材。这位渔夫一直被曹广文叫为“满满”,即叔叔。如今的曹广文很欣慰,因为他的照片很快产生了巨大效应,引得中外游客纷沓而至。
他们都在追逐一个充满想象的清晨。
渐渐地,天又亮了。
山峦、树木、房屋显现轮廓,若隐若现,平静的江面露出碧绿色,此时雾气显得更加洁白淡雅,它仍然随山势蜿蜒灵动地翻滚流淌。
“太阳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但满运来听到了。
满运来,这名字特酷,蕴含着满满的祝福。他曾是北京日报社的“掌门人”,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他对小东江雾景描述得特别生动,说:“第一缕阳光先从山顶探出头来时,金色的光线投射到小东江江面,时而灿若黄金,时而粉似桃花,时而艳如红锦,整个山谷和江面霞光万道,一片辉煌。”这时他欣喜看到,雾气在阳光照射下,披金着玉,一团团,一片片,有时轻盈如纱,有时柔美如带,有时浓重如花,忽隐忽现,变幻莫测。阳光的挥洒,云彩的流动,雾霭的聚散和升降,江水也变换着深浅浓淡的颜色,现出五彩斑斓的花纹,恰似孩童们玩儿的万花筒。江水里山的倒影,此时比岸上的山更清晰,而且是因为水的流动,山也仿佛流动起来。满运来被眼前风景深深吸引住了。
他一连拍了三个早上的雾。
第四天,满运来还登上了东江湖旁的“古南岳”回龙山。
看完雾漫小东江,再上一趟回龙山登高望远,一定会让人有一种别样的感受。或是人在世上,既要看朦胧一点,也要看透彻一点。起码我的感受如此。这才是人间风景!
在满运来看来,雾漫小东江挥就成一页随笔。他的随笔曾让我无比仰慕。
黄大展眼里,雾漫小东江则是一首诗歌。
“静美,柔美。
如梦、如诗、如画。
仿佛听到低沉的贝斯铺垫的背景之上,悠扬着小提琴的优美旋律……还有,那散落在林间、在空中、在雾里、在水中的音符。
是眼中的镜像,还是心间的世界?
游离在现实与梦想间的,是真实的美。
在粼粼波光里颤动的,是阳光,是月色,是心。
在巍巍群山旁涌动的,是雾海,是云霞,是情。
大音希声,大美无形。
从这静美中,流淌出无限……
从这柔美中,诉说着大千……”
当时身在伦敦依蒙阁,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博士、英国剑桥大学金融学博士后黄大展称,一个同是摄影发烧友的友人拿走他刚收到东江湖友人的《雾水云山》影集清样,第二天她便发来了上面这么一段文字。黄大展当然很喜欢这种感悟。
这笔触很细腻。如小东江那一场雾。
《雾水云山》讲述着小东江的故事。但黄大展觉得翻看影集远远不过瘾,于是拿着相机也跑到了小东江。
他第一眼看到这雾景,便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啊,小东江真是人间仙境,太美了。”在拍摄过程中,黄大展还不时用手机记录什么。难道他在记下拍摄参数?稍后,谜底揭开了。原来,他刚刚写了一首诗《雾东江》。诗中念道:“雾,拴在了镜头上,心自远处蔓延开来/一朵渔网盛开在江面/网起了又一个梦想//青山染着心头的碧波/把宁静留在了视线的远方/云舒抖落出些许飞翔/云卷裹起了淡淡的惆怅……”他称这诗是赠给当地友人,但我觉得它是写给整座东江湖。
绿水青山,才有诗意的品格。
所以在摄影人眼中,雾漫小东江是一座无比神圣的摄影打卡地,它充满着无限的诱惑力。于是乎,一拨又一拨摄影界“大咖”来到小东江,包括著名摄影家、中国摄影个人成就最高奖金像奖获奖者王琛、孙成毅、胡国天、石永亭、原瑞伦、张黎明、李晓英、李志良……
王琛在拍摄雾漫小东江时,架着两个座机,手上还端着一部尼康。一个早晨的拍摄,这位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竟然用了60多个胶卷。在他眼里,“摄影是一种信仰”,而雾漫小东江是一种天赐的拍摄盛宴。他觉得,拥有这么美妙的风景,不仅仅是一笔旅游财富,更是一张文化名片。这时,离小东江不远的地方有了一座东江湖摄影艺术馆,也挂着中国摄影馆分馆牌匾,即是雾漫小东江扬名之后的产物。难怪一位刚看过小东江雾景的京城记者在参观摄影馆时,感慨道:“原来看的不是雾,看的是文化,是风情,是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