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向与会专家推荐看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引起了人们对这本书的极大关注。托克维尔在这本书中不是单纯叙述史实,而是探究法国大革命的深刻根源——旧制度。
一、革命往往会在对苛政“感受最轻的地方”爆发
托克维尔在研究法国大革命的时代背景时发现了一个“悖论”:大革命是在人民对苛政“感受最轻的地方爆发的”:“大革命的特殊目的是要到处消灭中世纪残余的制度,但是革命并不是在那些中世纪制度保留得最多、人民受其苛政折磨最深的地方爆发,恰恰相反,革命是在那些人民对此感受最轻的地方爆发的。”
托克维尔如此解释这一“悖论”:革命的发生并非总因为人们的处境越来越坏。最经常的情况是,一向毫无怨言仿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最难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的压力减轻,他们就将它猛力抛弃。人们耐心忍受着苦难,以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消除苦难时,它就变得无法忍受了。人们的情绪便更激烈;痛苦的确已经减轻,但是感觉却更加敏锐。
二、经济繁荣何以反倒加速了革命的到来?
在考察法国大革命爆发的历史背景时,托克维尔还观察到了另一个“悖论”:大革命前二十年,社会财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蓬勃增加,人口在增加,财富增长得更快,个人继续发财致富。
为何社会财富蓬勃增长的过程中,却爆发了惊世骇俗的大革命?托克维尔给出的答案是:在革命爆发前的20年里,政府一方面积极鼓励民众发家致富,另一方面则发起各种新兴事业,成为国内市场最大的消费者,民众与政府之间的贸易关系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但结果民众收获了更大的失望,因为政府残留了太多专制时代的毛病,民众“用自己的资本去买政府的公债,他们绝不能指望在固定时期获得利息多”;民众“为政府建造军舰,维修道路,为政府的士兵提供衣物,他们垫出的钱没有偿还的担保,也没有偿还期限”……
所以,托克维尔总结道:“一场浩劫怎能避免呢?一方面是一个民族,其中发财欲望每日每时都在膨胀;另一方面是一个政府,它不断刺激这种新热情,又不断从中作梗,点燃了它又把它扑灭,就这样从两方面催促自己的毁灭。”
三、将某一社会阶层推入孤立、失语的困境,很可能就把他们推向了革命
在大革命爆发的前夜,旧贵族竭力维护自己的既有特权,新资产阶级则竭力为自己谋取新特权,没有人关心丧失了与上层社会的沟通能力的农民。穷人和富人之间几乎不再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抱怨、共同的事务,其实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后来的结果众所周知:旧贵族被大革命碾得粉碎;曾一度将革命的锤子递交到农民手里的新资产阶级,则很快被农民用锤子砸碎了脑袋。
四、专制社会里,民众无法参与公共事务,彼此孤立,最终只会变得越来越自私自利
在这种专制社会中,人们相互之间再没有种姓、阶级、行会、家庭的任何联系,他们一心关注的只是自己的个人利益,公益品德完全被窒息。
在这类社会中,每个人都苦心焦虑,生怕地位下降,拼命向上爬,拼命地赚钱。不借一切代价发财致富的欲望、对物质利益和享受的追求,成为最普遍的感情。专制制度从本质上支持和助长这种感情,听任人们以不义之行攫取不义之财。
五、中间势力难以生存的社会,是“最难摆脱专制政府的社会”
大革命爆发前夕,法国的中央集权已经达到了一种很高的程度。贵族(托克维尔所谓的“贵族”,其实是“中间势力”的代名词)作为一个连接上层统治者与下层被统治者的中间势力,被迫退出了政治舞台。从此,再没有任何新的中间组织或阶层能够兴起。
没有了中间势力,民众就陷入了原子化状态。个体的原子化的最终结局,就是政治生活从民众当中完全消失——单体的民众无力对抗庞大的国家机器,最终的选择,只有远离政治生活或者走向革命。
六、民众“搞革命”时的种种不适当的方式,其实都是政府“教”的
很多人批判法国大革命过程中的暴力、血腥以及对个人权利的藐视,但托克维尔认为,其实都源自政府多年的“教导”:
18世纪下半叶,当公共工程尤其是筑路蔚然成风时,政府毫不犹豫地占有了筑路所需的所有土地,夷平了妨碍筑路的房屋。桥梁公路工程指挥从那时起,爱上了直线的几何美;现存线路若有一点弯曲,他们宁肯穿过无数不动产,也不愿绕一个小弯。在这种情况下被破坏或毁掉的财产总是迟迟得不到赔偿,赔偿费由政府随意规定,而且经常是分文不赔。……每个所有者都从切身经历中学会,当公共利益要求人们破坏个人权利时,个人权利是微不足道的。他们牢记这一理论,并把它应用于他人,为自己谋利。于是,大革命时期,革命者对被革命者私有财产的掠夺,一度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七、寻求“平等”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自由”
追求自由与平等是法国大革命的两大终极目标。但在革命的大潮中,“自由”没有敌过“平等”。一方面是因为法国在中央专制集权统治下长期缺乏公共自由,但最主要的原因,正如托克维尔所说:“自由”没有办法像“平等”那般,在革命的进程中随时给跟随的革命者以物质的鼓励(譬如均分财产、土地革命)。
在该书的《前言》里,托克维尔说:在没有自由的民主社会中是绝对见不到伟大的公民,尤其是伟大的人民的。寻求“平等”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自由”,或许正是托克维尔从法国大革命中所得到的最重要的启示。
(摘自《第一财经日报》 黄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