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第二年，队长对我说，小胖，粮库下来一个招工名额，粮库是全民单位，活是累点，工资待遇好呀，我看你身体棒，能干，让你去吧。

    粮库工人听听蛮好，实际上同电影上黑暗的旧社会扛麻袋的苦力是一样的。一天工作八个小时，一百六十斤的麻袋包不离肩。在粮库里扛扛麻袋还算好，最怕卸车装车。火车一到，把粮食从车上卸下来倒入粮仓，原粮是带土的，麻袋口子一拉，哗，粮食倾泻入仓，灰尘蓬起，工人面对面都看不清。卸车是卡时间的，我们一个接一个装、卸，一路小跑步，想偷懒都偷不成。一车粮卸好，人好像从灰堆里钻出来，眉毛眼睫毛都被灰尘加汗水粘结牢了。

    生活是吃力的，工资是高的，计件制，扛多少麻袋拿多少钞票。我这个身坯月月拿五十多块。那个辰光五十多块相当于22级干部，这份工资乡下好养八个伢儿嘞。

    粮库头儿手拱拱一点生活不做，以工代干就做菩萨，我们供他。供就供吧，恨的是他欢喜报功欢喜逞能，一心想往上爬。他写了篇东西报告上面，说粮库工人特别能战斗，三九寒天零下三十摄氏度，干得热气腾腾只穿一条裤衩，气死帝修反。

    上面的头儿来参观了。确实同报告上一样，我们这些人上身赤膊，下身一条短裤子，肩膀上顶着个大麻袋川流不息地上肩、卸货，一路小跑。

    上面的头儿看呆了，指着旁边披大衣的粮库头儿说：你，你简直把他们当日本鬼子手里的劳工！这样干是不行的！

    头儿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骂了一顿。他连忙找来技术人员，先学习毛主席语录；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他说，粮库的根本出路也在机械化。要从路线斗争的高度认识机械化。勒令他们搞机械化装置。技术人员捣鼓了一阵，机械化的传送装置弄出来了。

    机械化传送麻袋，人轻松了。问题又出来了。麻袋不扛叫我们吃西北风去？扫扫地，过过称，一个月才二三十块。扛麻袋的辰光，最结棍的一个月可以做到六七十块。大家都肉痛钞票少了。背地里骂，操，这鸟玩意儿，砸了它！。当真有人动手。机械化装置时不时出毛病，不是皮带断了就是零件烧掉了。

    机械化修来修去还是不停地出毛病，修理费用上去了，头儿烦煞了，说，我操，这鸟玩意儿硬是不肯站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没治了。拉倒吧。

    我们这帮人又天天扛麻袋包了。

    (摘自《西湖》 曾琦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