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郭沫若纠缠了一生的历史人物,是两千多年来被人们说来说去却总也说不明白的秦始皇。正是这个秦始皇,像镜子一样折射出郭沫若早年与晚年之间的巨大变化。
四十年代:大骂秦始皇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郭沫若在重庆。当时,蒋介石一面制造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一面加紧镇压国统区的民主运动,禁止进步书籍、剧目的出版和上演,露出了法西斯专制的狰狞面目。
郭沫若为此在《新华日报》上撰文疾呼:“连话都不让老百姓说,那是很危险的事。”还对友人说:“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文禁愈严,总是灭亡之期愈近。”密布的文网,促使郭沫若把研究的目光投向了秦始皇。他写出《吕不韦与秦王政批判》,收入《十批判书》。
不愧为历史学家,郭沫若一出手便扼住了专制帝王的命门。他以吕不韦和秦始皇的对立,揭示了民本主义和专制独裁的水火不容。此时,郭沫若的批判矛头直指秦始皇的焚书坑儒。
20世纪40年代的人都知道,郭沫若所批的秦始皇,就是蒋介石。1948年11月,郭沫若应党中央邀请,从香港到解放区来共商开国大业。他真诚地以为,秦始皇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五六十年代:艰难的转弯
毛泽东很钟情于秦始皇,这信息早在重庆报纸发表《沁园春·雪》的时候,就已经透露出来了。但那时二人的关系尚属诤友,郭的《甲申三百年祭》还被毛主席列为延安整风文献之一。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情况发生了变化。1958年5月8日,在八大二次会议上,毛主席再次明确肯定秦始皇,这不能不使郭沫若意外。于是,他开始了艰难而又苦涩的转弯。1963年3月,郭沫若和翦伯赞在广西不期而遇。翦将途中所作之诗录请郭沫若斧正,郭遂将“雄才千古说秦皇”,改为“雄才今日识秦皇”。他是这样解释的:
因为古来都是骂秦始皇的,由毛主席的《沁园春》才把他肯定了。这样说也和老兄的“不到灵渠岸,无由识秦皇”,扣合起来了。
虽然都是迎合,郭比翦显然高了一筹。“古来都是骂秦始皇的”,轻轻的一句话,既荡开了郭沫若当年的“错误”,又摆正了文人和领袖的位置。不久,郭沫若又在记游诗中写出:“秦皇毕竟是雄才,北筑长城南岭开。”用以和翦诗酬答唱和、声气相应。至此,两位史学大师在秦始皇问题上,终于和伟大领袖取得了一致了。
七十年代:始终没迈过这道坎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风云突变,郭沫若的地位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祸根仍然是秦始皇。
1973年7月4日,毛泽东召见王洪文、张春桥,先对外交工作发了通牢骚,话锋一转就谈到了郭沫若:
郭老在《十批判书》里自称人本主义,即人民本位主义,孔夫子也是人本主义,跟他一样。……国民党也是一样啊,林彪也是啊!
这次不单是秦始皇了,连提倡人本主义的吕不韦丞相也被拉了出来。主席还写了首打油诗调侃郭沫若:
郭老从柳退,不及柳宗元。
名曰共产党,崇拜孔二先。
别看是打油诗,分量却字字千钧。8月5日,毛主席又召见江青,让她手记七律一首,题目是《读〈封建论〉呈郭老》: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文革”开始后,毛主席七年没写诗,第一次写,竟是这样一首,郭沫若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风声越来越紧。9月23日,毛主席在会见埃及副总统沙菲时说:“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社会第一个有名的皇帝。中国历来分两派,一派讲秦始皇好,一派讲秦始皇坏。我赞成秦始皇,不赞成孔夫子。”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1974年1月25日,中央直属机关召开上万人的批林批孔动员大会。会上江青两次把郭沫若叫起来,宣读毛主席的两首批郭诗篇。
已届82岁高龄的郭沫若,以带病之躯,在大庭广众之下站起来蒙羞,此情此景,令人齿冷心寒。尤其让郭沫若揪心的是,运动下一步如何发展尚难逆料,所以会后他体温骤然上升,突发肺炎,住进了医院。
听说郭沫若病了,毛主席派人前往医院探视,这一举动无疑是给郭老送去了一副良药。这样,郭沫若的病躯很快转危为安了。
(摘自《历史学家茶座》孙言诚/文 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