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全书》里提出了著名的疯癫的定义:偏离理性却又坚定地相信自己在追随理性。
古希腊犬儒主义先贤第欧根尼很像个疯子:睡在一个破木桶里,赤着脚,胡子拉碴,半裸着身子。披着镶金斗篷的亚历山大大帝慕名访问他:“第欧根尼,我能帮你忙吗?”第欧根尼懒洋洋道:“我希望你闪到一边去,不要遮住我的阳光。”亚历山大后来说:“我若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是第欧根尼。”
有人从逻辑学角度总结出疯人那荒诞又严格的三段论法推理:比如疯人会说“死人是不吃东西的,我是一个死人,所以我不吃东西”,“甲、乙、丙是我的敌人,他们都是人,所以凡是人都是我的敌人”。这不可思议的逻辑简直可以作为对逻辑学家的讽刺,比如,“一些著名的作家有代笔,韩寒是著名作家,所以韩寒有代笔。”再比如,“现代社会使人疯狂,我生活在现代社会,所以我是个疯子。”
我是不是疯子有待商榷,但我住的小区里有个疯子,早上在菜市场上和卖肉的说佛讲经,中午站在大门口演讲,从楼上听去似乎在说:“感谢老天爷让我发疯……”走到楼下听又好像是:“你吃不吃鸡蛋羹,我的牙齿要发疯!”再走近听却是:“如果你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你的梦就会发疯!”
看着想唱就唱、手舞足蹈的他,我理解了想做第欧根尼的亚历山大大帝,空间上的穿越有旅游,时间上的穿越有时下热播的宫斗剧。亚历山大渴望从理性的疯狂世界到疯人的理性世界,算是灵魂上的穿越吧?说实在的,我真想也进行一次如此奢侈的穿越。
如果发疯,我不考虑卡夫卡笔下那位把自己饿成一把柴禾的饥饿艺术家那样的焦虑症,也不稀罕鲁迅笔下那个怀疑赵家的狗都多看了他两眼的被迫害狂,更不要做把单位账目不眠不休、算来算去的强迫症,还有把自己当成玻璃器皿,总怕被人打碎的忧郁症,以为自己是罪犯、经常惊恐战栗的狂躁症,这些症状,我也不想尝试。在快生活、大竞争的挤压之下,它们已经在轮换间歇发作了。我向往的疯癫是回到15世纪的欧洲,乘坐着福柯说的载着疯人的“愚人船”,被送到千支百岔的江河或者茫茫大海,交给脱离尘世、不可捉摸的命运,变成最自由、最开放的囚徒:被牢牢地束缚在有着无数去向的路口,这难道不是最浪漫的旅途?
然而,即便是发疯,我能做到的顶多是在别人安静的时候想放声高歌,在某人扯着嗓子高唱时我却忍不住想尖叫,在K歌厅里的重金属音乐刺激下该尖叫的瞬间,我忽然想捂住耳朵逃跑,我一次又一次按捺住自己发疯的冲动,就像朱德庸的《大家都有病》里说的,“我们把内心的疯狂锁住,为的不是怕吓着别人,而是怕吓着自己。” (摘自《深圳商报》3.26 肖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