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个很美的名词。一听这名字,弄历史的一下子会想起管仲、鲍叔牙,一班串街坊坐茶馆的只怕未必雅到“高山流水”,他们更多的是留意那片绯红桃林中的艳阳暖春,刘关张义结生死的故事。
但其实远不是那般美好。雅人们造的《诗经》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似乎朋友们都能像秦琼那般“两肋插刀”——但他实在并没有那事儿,插刀的似乎是单雄信——插的也是朋友的刀。倒是如二桃杀三士之类的事儿不少,稍一名利拨动,立刻血溅当场。
《孟子》一书说:“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朋友”排在老五。照我的想头,大约因为朋友在社交中的位置紧要,所以列进“伦”内;又大约因为朋友之间制约力最小,以故忝居最末;且是因为朋友之间最易有出卖行为,亚圣因而干脆就提出了“以信为本”。
“卖友”可说是我们的一个“国粹”。我在文革时见到人们起劲地互揭隐私,互相抄家,乌鸡眼对乌鸡眼,坑陷心对坑陷心,日夕不遑宁处。这是“人心不古”了?后来看古书里说的,不是的。清朝的李光地、陈梦雷,文友朋友同年同乡,蜜里调油的交情。三藩乱起,陈投耿精忠,与李约定内应外合共图大事。不料天下承平,李光地做了高官,变脸不认账“没有那回事!”一个指彼“投敌”,一个说此“卖友”,亏得康熙惜才,陈梦雷才没掉脑袋。
这原是“古已有之”的事了。追忆过去,不免审量现在,想想别人,自然又思量自己。名利场上的事变来变去,无非绕着“钱权”二字走马灯般转就是了。前年与一位朋友聚谈,说及这些前事,我称“贫贱宜交友,富贵易见心”。一个人经得贫贱考验不算了不起的事,若能经得鲜花掌声金钱钞票的洗礼,那才真叫难。不料他听了张开双臂,眸子闪光,热情地望天调侃:“啊,上帝!让这后一种‘难’的考验快点降临到我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