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创造了独特的“叙事圈套”的“写作的汉人”马原在最辉煌的时刻从文学界抽身,他拍纪录片、拍电影、写剧本、做房地产,也经历了“灵感危机”,终于在20年后回归文学。
59岁的人了,马原如今的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他在海口临海处买下房子。这个身高1米84的东北佬,“会写小说的汉人”,已然适应了南方海岛潮湿闷热的环境。
虚构和现实彼此穿越,那是马原的方法论。但二十年来,他只在现实中生活,虚构的小说一笔未动。今年3月15日,他的32万8千字的新小说《牛鬼蛇神》在《收获》上发表。消失20年的马原,回来了。
多年前,他在西藏写作一举成名,他的“马原叙事圈套”影响了很多同道中人,他被称为先锋五虎将之一。“在一定意义上,《牛鬼蛇神》这本小说是死灰复燃。”马原说。
“可能我一辈子再也写不了小说了”
马原留着圆寸,一只书包斜挎在身上,远远看着,像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
“不瞒你说,这20年,我做了很多次尝试,最后我已经认命了,觉得自己真正有灵感的人生阶段已经过去,可能我这一辈子再也写不了小说了。”对于江郎才尽,20年里,马原不止一次害怕。他很绝望,想过自杀。
但现在,那个写小说的汉人马原,回来了,59岁,抓住了中年的尾巴。
《牛鬼蛇神》这本小说构思了很久,但写得很快,2010年2月动笔,11月竣稿。这次写小说,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一场生死。此前一段时间,马原得了糖尿病并带状疱疹发作,然后被查出肺部有阴影。“肺的病,有四年多了,期间我有很多关于人本身的形而上学的哲学的思考。”他说。
“我比较迷信,信骨血,信宿命,信神信鬼信上帝,泛神。”马原承认,“面临生死,很多事情就看通透了。”前两年,马原将病中思考整理出来,叫做《以常识做三问》,三问是终极诘问,即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向何处去。他将这些哲学思辨,镶嵌进小说里。新作里,马原将海南吊罗山和西藏作为两大主题,西藏离天近,通神,而海南是鬼气重,那儿最大的节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马原的老丈人,是纸工,专门为鬼节服务。这就是小说里李老西的原型。
“没有一天是跳帧的”
1953年,马原出生在锦州一个铁路员工家庭。在遇见小说前的几十年,这个东北青年“干过农民、渔民、汽车装卸工、铆工、筛河石的力工、钳工、整备工、泥瓦工,曾经像猪一样能吃,曾经一次把我的一百九十三斤的土杠铃连续举了十几下,我有许多过去时态的英雄业绩可以夸口”。
1985年,他写了《冈底斯的诱惑》,声名鹊起。两年后,他又干了件大事儿,与女作家皮皮结婚后,生了个10斤胖小子,取名马大湾。1992年左右,马原不再写小说,一晃至今20载,马大湾已长成小伙子。
不写小说的这20年,马原“在社会上流浪”。当年一马当先地写作,马原让人为之狂热,照理来说,就着那种势头,他可以一本一本写下去。但是,后来他仿佛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客收起刀剑,拂袖而去,做了很多别的事情。
“也许是我的错吧,太把小说当回事了。不那么较真的话,就写呗,又喜欢写故事,又赚钱又出名,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呢?”他对记者说。可是马原拗不过这个弯,他认定做什么都能够解决生计,不必非拿小说来糟蹋。于是写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写小说。一停20年。
写小说是苦差,在马原看来,等同于进窄门。所以这20年,他走出了这道窄门,让很多人觉得,马原隐了。马原笑着说,那是读者的立场,而我个人的立场是,这20年,每天都是扎扎实实过来的,没有一天是跳帧的。
他的确干了很多事儿。他到上海,在同济大学做老师,一口气教几门课。他拍了一部纪录片,取名《中国作家梦》。他还拍电影,那是2004年,他累坏了,得了糖尿病。电影没拍完,投资人跑了,后来是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再后来就不了了之。半成品也被马原雪藏在家里。
混影视圈时,他还帮人家写了很多剧本,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拍。其中有马原自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的唐代历史剧《玉央》,60多万字。“我将来肯定要将它变成小说,这是百分之百的。”马原说。
与文学无关的日子,马原还干过房地产。一个公司的执行董事,拿百万年薪,做过很多大项目。但商业上繁琐的事儿太多,他不喜欢,终究没做到底,否则现在你们看到的,应该是开发商马原。当生活完全经济化后,内心不快乐。有一定刺激,但不像哲学、文学那样真的给人享受。
“不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我们都是些认真的孩子”
2011年2月2日那天,晴,冷。马原忽然很想再写一部小说。就是如今的《牛鬼蛇神》。写作方式是他口述,徒弟敲字,他看着大屏排版。他腰上有伤,不能久坐。口述《牛鬼蛇神》时,他激动不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墙上50寸的大屏幕指挥。
久违的激情。
“我的青春期似乎还保留着,《牛鬼蛇神》里还为老不尊,还是有诸多少年轻狂,也能看到太多当年的影子,我敢说它是诗意的,有太多激动在其中。”马原说。他再次引述得意之作《零公里处》的几句话:没有什么能够,抹平我们额面的皱纹,因为我们过去热爱,现在也仍然热爱生活。相信吧,不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我们都是些认真的孩子。
现在,马原每天写六七个小时,然后在海风椰子树下和徒弟骑单车锻炼身体,也会练书法,画画。下面该干点什么?再写,再画,再生孩子,“我在三十年前的诗中写到:我们不是早说好的/要在这里生一大群儿子么?”
他说,我的一生令我心满意足。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第10期 刘炎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