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害怕微微天亮独自出门看牛,极会作田砌屋的父亲训斥我道:“做人要勤快!”我回复他屋里没得光,鬼打死人哩!极会喂花猪的妈妈告诫我说:“细伢子莫讲假话!”解放了,在土改、抗美援朝口号声中,十一岁多一点的我要出远门读初中,靠勤俭发家的富裕中农老爸鼓励我:“做人要上进!”旧社会当过小丫鬟的裹脚老娘跪在菩萨面前嘱咐我:“人在世上,良心第一。”
中学时代,我读过很多课外书:《把一切献给党》、《暴风骤雨》、《保卫延安》、《普通一兵》、《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甚至还有《复活》、《子夜》和《家》《春》《秋》等等,追求做热血青少年,憧憬凭良知写小说。怀着串串梦想,1957年秋我踏入了中山大学康乐园,在如饥似渴读书、学习爬力格时,也“被动”地经受了“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反右倾”系列政治风暴洗礼,决心听毛主席的话,永远跟党走,过苦日子时下乡下矿自觉改造世界观,甚至毕业志愿填上了“人民公社干部”。
走入社会,我先后在株洲市和涟源县辅导工农文学创作,下厂体验生活,去农村参加“四清”,发表一些小作品。“文革”十年背负“文艺黑线”、“臭老九”两重身份,前后多次被批斗、关押,扫地出门进“五七干校”,插队落户,继续劳动改造三载,解脱后下农村教高中,以所谓“一支笔”回政府机关当秘书,工作勤勤快快,凭良心讲真话,终因“恶攻言论罪”被勾销了党票。作家梦破碎,干部饭碗不牢,逆境里农家崽更得“上进”啊,便一头扎向了远离现实政治的故纸堆,趁天开云散、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有板有眼研究传统文化,当起了古籍编辑。
好日子一晃而过,新世纪曙光降临,我退休了,也许是过度拼搏,心绞痛,大脑缺血,几次住院抢救,弄得痛苦不堪,只得伏居乡间种种菜。进入古稀之年,病体已有好转,回首往事,上世纪五十、六十、七十年代忠诚接受党对知识分子教育、改造的心程,历次政治运动的场面,总在脑海里浮现回荡,永难磨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担任湖南省出版系列高级职称评委时,也被聘为省作家系列高级职称评委,不无自嘲地对谭谈同志苦笑说:“我可不是一级作家哟!”人活到老,要学到老,做到老。我重拾破碎的作家梦,凭着广泛的社会接触和嗜读的收获,借用史家的眼光,传统文化学者的底蕴和作家的良知,经过缜密构思,以家族变迁为主线,城乡发展为题材,将国事家事融为一体,民俗民风冶为一炉,编织着江南稻农150年四代人物的家世传奇。白头翁满腔家国豪情,夜以继日,筚路蓝缕,连续奋笔60个月,终于完成了这部长篇历史文化小说。(我与农村、农民有不解之缘,一直喜爱赵树理、周立波的乡土小说,甚至老了都羡慕那些用东北、齐鲁黄土高原方言写的作品,所以拙著大胆全面运用上宁乡土话描写三农,觉得亲切、生动,望读者关照这份乡愁。方言发音、语法与普通话有别,亦请读者区分。)
《潇湘梅》草稿168万字,初样出来,我剪除枝蔓31万字,二改后送省局审读前,删去“不当”内容1万多字。湖南省新闻出版局两位退休领导不顾年高,以传播正能量为己任,从头至尾审读把关,促我作第四次删改方能面世。东汉大思想家王充云:“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我这个不吸取教训的“老”百姓,直面我亲爱的家人,我敬爱的族人,我挚爱的国人,只想凭良心描述真实的过去,删汰了,总感到不尽人意,期待各界人士讨论批评,盼望在有生之年,或许能再版一个完美的部头?
■文/梅季坤(长篇历史小说《潇湘梅》已由岳麓书社出版,本文为作者的后记,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