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看来,学识渊博的大师,做人著文就应该是一丝一板,不苟言笑,端庄严肃。不过,大师也是人,也有“无厘头”的一面。比如胡适,看上去总是一副谨肃而老成、理性而节制相,其实胡适内心有着一种放肆不惮、易于沉溺、毫不自制的一面。依胡适现存的文字材料挖掘,他一生中去妓院的次数不能说十分频繁,但打牌尤其成瘾,即便如此,我们也能从中窥见一代学者的“俏皮风范”。
壹
疯狂爱上打牌,不是与大学教育叫板,
而是一种“革命的苦闷”
与鲁迅先生比较,胡适博士还真是自由主义者。鲁迅先生与许广平女士试婚很久,他携许女士到杭州游玩,夜半住宿宾馆,鲁迅先生非要拉许钦文睡中间,他与许女士分睡两边。这种事,若搁胡博士身上,早公开自由恋爱了。胡博士少年浪荡,出入歌舞场所,不止十回八回,赢得喜欢逛青楼的“盛名”——鲁迅那么拘谨,比较之下,胡适不更自由?鲁迅活得累,胡适日子过得轻松悠游,别的不说,单说打牌就可以看出:鲁迅日记记生活,多是闭门在家,不是读书,就是写作。别人来找他玩,他不太乐意,大半生命形影相吊于书房;胡博士起居日记里,常呼朋引伴以胡吃海喝为乐。
胡适在上海新公学读大学,打牌打得厉害,课也没去上,栓起门在寝室里搓麻将。他自述是:“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到叫局,从叫局到喝花酒”,一副纨绔混小子模样。“我那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时候,整天的打牌;有时候,连日的大醉。”有好事者统计,胡适在1910年1月到2月两个月里,日记里记载的打牌次数是16次,实际恐怕不止这数吧,专心致志打牌,打得天昏地暗,暗无天日,不舍昼夜,他哪还有心思记日记?
胡适自己说,他当时那么疯狂爱上打牌,倒不是耍名士风度,也并非以非常方式与大学教育叫板,而是一种“革命的苦闷”。他在《四十自述》里写到,是“少年人的理想主义受到打击”,上海新公学当时闹民主,学生哪里闹得赢当局?胡适与同学们集体退学,又不敢回家,怕老母亲举竹扫把给一顿“笋子炒肉”,没书读,呆在学校,“前途茫茫,毫无把握。在那个忧愁烦闷的时候,又遇着一班浪漫的朋友,我就跟着他们堕落了。”天天向下,堕落过日子,比天天向上,攀升过日子,那日子过得快些。俗话说,牌中一日,世上已千年,牌里既逍遥又消愁。
贰
胡博士打牌,当不了坐庄主,当的是光绪(光输)皇帝
若说10年前,胡同学打牌是为消愁,那么10年后,胡教授搓麻将,则是消闲了。上世纪20年代,胡适已是博士,26岁英年成北大教授,青年得志,无愁有闲。“我的天性是不能以无事为休息的,换一件好玩的事,便是休息。”好玩的事多呢。“但‘打茶围’,涎坐在妓女房里,嗑瓜子,吸香烟,谈不相干的天——于我性情最不相近。”这话可有点言不由衷,当年“喝花酒”怎么回事啊?恐怕是怕江冬秀太太那“两把菜刀”闹“婚姻保卫战”厉害吧——老婆善管老公者,多是一收一放,老公去青楼里与女性嗑瓜子,那绳收得紧;老公去朋友家与麻友牌友斗地主,那线多半放得松。胡博士就将搓麻将拟为“秉烛看海棠”、“深宵探春竹”一般雅事,“打球打牌,都是我的玩意儿”。
读书十天,已是博士,打牌十年,却还是新手。胡博士爱牌,玩小意思,基本上是赢得少输得多,去得多,进得少。穷苦人来做牌友,他扶贫——白腿把子吃黑腿巴子,他心里有障碍;富公来了呢,心障倒没,手气却不争气,几乎都是帮富——胡博士打牌,当不了坐庄主,当的是光绪(光输)皇帝。
叁
梁实秋调侃:“人生自古在尝试,这回是,尝试成功自古无!”
胡适牌技不精,牌德倒还可以。梁实秋先生曾看过胡适打牌。那年是在上海,胡适喊了一桌,本来叫梁实秋参战,梁公自称家教严,从小没摸过牌,“不知麻将为何物”,照例当看客,作壁上观。这场牌局安排到宾馆,设在一品香馆子里,牌桌好,硬木的;牌也好,很经摔,牌拍桌子,砰砰砰,震天价响,声高气氛高嘛。参战的都是中国大师级人物,潘光旦,罗隆基,饶子离,加上胡博士。文士混战,互有胜负。三人赢,输胡适一个,三吃一。胡适输得裤子见底了,最后一把牌,来了好机会,胡博士坐庄,牌也来得好,牌式是一吃三的来势,只是我好你好他好,大家都好。胡博士是清一色,已听张了;邻座的罗隆基与饶子离是对对碰,对面潘光旦呢,是大满贯,单吊白板。
胡适抓到一牌,开了杠,再抓来一只牌,正好是白板,胡适看桌上,已是两只白板,心里紧张,碎嘴子:“该不是吊这一张吧?”左右两座一喊:“扣他的牌,打慌算了。”一喊:“生张打不得,否则和下来要包。”潘光旦起哄:“别打别打,我单吊白板!”真劝假劝,搞得胡博士脑大,将那牌,摸,摸,又摸,想拆对子,又舍不得一副好牌,念念有词:“冒一下险,试试看。”忐忑不安,然后是赴汤蹈火般,摔了白板去——哪里试得的?梁实秋先生站边上做调侃评论家:“人生自古在尝试,这回是,尝试成功自古无!”潘光旦先生偏偏吊孤张,吊的就是这白板。胡博士愿赌服输,没把牌抢回来。
胡适这一炮,放得响亮,一个人包圆呢。一算账,30多块银元。一块银元算人民币有五六十,一把牌下来,输了千把两千,输赢算大。可是胡适早输了个精光,哪还有钱付?此事若搁军阀张宗昌,早冲账了——张军阀最爱打牌,打牌赢了,他要;输了,他说欠哒,挂账;是输打赢要的角色。胡博士虽是“文职的营生”,却有一股“武夫的豪气”,当场开了支票,事后悉数给了潘光旦。
胡适牌技不好,牌德好,是牌场招商引资最佳人选。若是三缺一,喊胡博士来玩牌,那是何等快活事?长叹一声以掩涕兮,再喊胡博士,他先是隔了海峡,后是隔了天界——非三缺一,而是十几亿缺一了。
■文/刘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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