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诚

    面子是从他人那里获得的尊严，它一方面代表了自己的社会形象，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个体的社会地位。

    小声问问读者诸君：有没有从来没求过人的？我这样的草芥小民，也曾希冀过万事不求人，可事实证明这只是痴人的一厢情愿——除非是躲进桃花源里吃生鱼片啃桃子，否则谁能保证不到别人屋檐下打拱作揖？趾高气扬去求人的也不是没有，比如张伯驹府上那位管事的。张伯驹是袁世凯的表侄，与张学良、袁克文、傅侗并称为“民国四公子”。此人好京戏，曾拜余叔岩学老生。民国二十六（1937）年正月他做四十大寿，于福隆寺街福全馆唱堂会，张伯驹饰孔明，杨小楼饰马谡，余叔岩饰王平，王凤卿扮赵云……总之除他之外，个个都是腕。本来要请金少山演司马懿，可事就坏在张伯驹那位下人手里。

    那天他到得金宅，在外屋见到金少山的管家孙焕庭，也不问金少山在不在先上前见个礼问声好，站在院子里就财大气粗地开了嗓：“我们请金老板唱司马懿，要多少钱给多少钱！”金少山在里屋听得不乐意，没等孙焕庭翻上腔，就已隔空接上了话：“焕庭啊，告诉来人，他们不是雇咱们唱戏吗？给多少钱都不唱！到那天，三爷（金少山自指）出份子，拜寿听戏去。”因为一句话没说好，黄了一个好司马懿。

    刘姥姥就比那位下人会办事。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刘姥姥诞着脸到贾府打秋风，因为自己知道十竿子打不着贾母的脚后跟，先去求周瑞家的当云梯往上引见。周瑞家的这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这样回：“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老狐狸哪能听不出弦外之意。周瑞家这样道：“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

    心理学家把这两件事的成败都归因为面子。黄先国先生认为，中国人把面子和尊严联系在一起。面子是从他人那里获得的尊严，它一方面代表了自己的社会形象，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个体的社会地位。人们通过人情和各种社会交换手段获取、维护、提高自己的面子，也通过权力来确认和巩固自己的面子。

    西方人也好面子，但杨国枢的研究发现，中国人非常注意维护在重要他人面前的形象，所谓“重要他人”，就是和自己有密切联系和利益关系的人，比如家人、朋友、邻居、同事等。而西方人重视的他人是“概括化他人”，也就是一般人都会对他们的人格形成和行为方式产生影响。举例说明：在公园里赏花，中国人如果身边有同事或者领导，即使对花垂涎三尺一般也不会痛下辣手；但如果身边是不认识的人，说不定就要当一把采花贼。西方人则绅士当到底，人前人后一张皮。

    别以为小孩不懂面子。儿童在三四岁时就能评价自己，从中体验到自豪或者羞愧。青春期是自尊水平发展变化最快的时期，也是可塑性最强的时期，所以万不可把孩子当自己的私产，看着不顺眼就拎过来敲打一番。火候适中的敲打方能练出纯钢，敲打的时间长了，孩子的心里就有了抗体，表现出来的症状是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