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琴有了弓，但没有琴谱？怎么办？我借了马小毛的《霍曼》琴谱，一个个音符，一行行，一页页，一天一周一个月地抄写。上体育课我就装肚子痛，等同学们都去了操场，我便一个人躲在教室里抄。下午回家做饭，我托隔壁胡玫妹代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抄。吃过晚饭，我就以“抄毛宣队的材料为重”的理由占住家里唯一的书桌。晚上，等哥哥弟弟都睡了，我又爬起来用个手电筒照着抄。一直抄到我的手脱皮抽筋，我的手抄本《霍曼》教材从一册到五册才终于全部完成。

我的练琴生涯正式开始。 我每天早早爬起来，抱着琴去到附近的一个池塘边练习。夏天，下午一下课哥哥和小朋友们就会去湘江游泳，我正好独占家里练琴。黄昏蚊子成群，尤其是在拉A弦的空弦时，蚊子会一齐向我冲来，简直就像是二战中日本空军敢死队。等到晚上人们都睡了，我又抱着琴去到离我们那栋平房较远的铁路旁练琴。

我几乎没有朋友，不但没有朋友，还时而跟邻居吵架。我印象最深的是住在隔壁的杨姐姐曾对我说：“拉死拉死，随便你怎么拉都拉不出潘家坪。神经病！”

在我初学琴的那一年，父亲仍在五七干校。有一次，父亲在家里住了几天，而我因在学校手被同学打伤，不能练琴。我心里很是着急，生怕失去这个在父亲面前卖弄一番的机会。我没有忘记，拉小提琴的初衷，有很大程度是要让他承认我的才能，让他欣赏我的艺术，使他对我另眼相看。

那天我下午逃学，早早回到家里。我拆开手指的纱布，忍着手痛，练习着一首比较简单的欧洲民谣《家，甜蜜的家》。 我在窗口等着父亲回来，边练习边张望，幻想着父亲听到我琴声惊讶的样子，一阵得意涌上心头。等了好久，终于看到父亲和母亲远远走来，我赶紧收起琴谱跑到里面的房间，以免让父亲看破我是在有意卖弄。我忍着手痛背痛全身痛，使出我全部的本事和感觉，尽情演奏着《甜蜜的家》。一定是由于过于激动，我无法控制住我的琴弓，只能随它抽筋般抖动。我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心想这下要让父亲笑话了。

门“砰”地被推开，我连忙解释道：“刚才没搞好，不算，重来重来。”

父亲看上去虽有点惊讶，却没有表扬我，甚至也没有批评我。他皱起眉头∶“搞甚么名堂？” “是欧洲民谣《甜蜜的家》。”我陶醉在得意之中。

“甚么《甜蜜的家》？”说着，他注意到我放在床上的手抄本琴谱。 我开始感到不妙，一屁股坐在了琴谱上。但父亲做了个不容置疑的“让开”手势。他把琴谱高高举起，像是斗地主时的变天帐：“先说这是从哪里来的。” “手抄来的。”我坦白道。 “废话，我是问你从哪里抄来的。”父亲逼问道。 “从同学那里抄来的。”我就这样被父亲挤牙膏。

生姜总是斗不过老姜的……到最后，琴谱被烧掉了，唱片被砸碎了，我被父亲推出了家门。还好，哥哥保住了我的小提琴，偷偷地打开后门给了我。我接过琴，给了哥哥一个感激的眼神，头也不回冲走了。

■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