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总有来自最亲密部分的气息，游走于世间透风的缝隙。

惊心不必，动魄也未可知。故纸堆里再华丽的传奇，不过一个瞬间的转身；人世间飞扬的红尘，就算狂飙过后，亦要落定。

无论闻达天下还是独善其身；无论煌煌而立还是默默者存；无论挤身史书，俨然名流，还是坊间传奇，萋萋草根。在“记忆”里众生悲喜同住，人间万象如一。

记忆档案 壹号

父亲吴景中，70多岁的长沙老人吴景峰最难忘的记忆。因为一部电视剧《潜伏》，他与父亲“吴站长”，61年后重逢。虽然，已隔着一道死亡的帘。

吴景中，湖北黄陂人，早年曾加入共产党，毕业于莫斯科中山大学，与蒋经国是同班同学。抗战初期在军统局临澧特训班等当过教官，1940到1942年在中苏情报所当科长， 1947年4月任天津站站长。1949年去台。为电视剧《潜伏》中吴站长“吴敬中”原型。 吴景峰，吴景中之子。湖南省林业勘察设计院工程师。现居长沙。

壹

在天津照了最后一张全家福

文革中，每个人脸上都画了一把大叉子

1948年秋天，天津解放前夕，11岁的吴景峰和母亲及三个姐妹，一起坐秋瑾号轮船离开天津回到湖南邵阳。时任天津站站长的父亲吴景中送他们上了船后就走了。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

2009年，电视剧《潜伏》热播，一开始吴景峰并没有看。有天晚上他接到80多岁表哥的电话，激动得很：“快看电视《潜伏》，吴站长吴敬中，不就是姑父吗？”

吴景峰这才每晚定时守在电视机旁。女儿等不及，买了碟一天看好几集。女儿拿着祖父的照片看了又看，觉得还真是很像。

吴景峰认为 “吴站长”太老了。父亲留给他的记忆，永远定格在40岁出头的样子，总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浓眉大眼，头发一丝不乱，很精神。 1947年，母亲从邵阳带着四个小孩子赶到天津，一家人都穿得精精神神的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相。

文革中，这些照片上的每个人，脸上都画了一把大红叉子。

贰

墙上挂着“二十四桥明月夜”

喜欢弹风琴唱《满江红》 不给姐姐读书开后门

吴景峰的母亲叫粟韵兰。粟家是邵阳有名的造纸大王，滩头年画用的香粉纸、蜡光纸，就是他们改进生产的。她不同意家里订的亲，跑到上海，与吴景中相识相爱。

1948年回到邵阳后，粟韵兰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国民党的消息，说天津有一名党内高级官员抢了一架飞机去了南京，飞机本来是一家纺织公司去天津接职工的。她回来后又高兴又紧张：你爸爸一定在那架飞机上，但那是临阵逃脱，要杀头的。

此后一家人失去联系，不知生死。直到1952年，粟韵兰收到吴景中来自香港的信，才知道他逃到南京后被毛人凤囚禁，后被押去台湾。经过蒋经国特批，吴景中去了香港，想接他们一家人去。粟韵兰不敢写回信，全部上交。

吴景中则在香港苦等6年，最后怅然回台湾。直到1980年，吴景中通过一个在美国的朋友和家人重新联系上，才得知，1961年，粟韵兰就去世了。

1983年，80岁的吴景中因心脏病去世。

叁

从天津抢了飞机飞往南京，被毛人凤囚禁

在香港呆了六年 等他们全家过去见面

吴景峰和父亲在天津只呆了一年半。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很忙，不太多说话，有时会在家里弹一架旧风琴，一边唱《苏武牧羊》、《满江红》。一家人有时也去看电影，听京剧。父亲从来不在家办公，也不带任何东西回家。《潜伏》里吴站长在家里召集开会， 他觉得不对头。吴站长家里摆设也太豪华。他记得小楼房确实原来是日本人住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抽屉里有一本世界地图册，有各国的国旗图案。还有一本动物教科书，纸很好，插图很清晰。客厅墙上挂了一幅字，写的是一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父亲一位西安的朋友送的。这句他印象很深，以为真的有一座叫“二十四”的桥。

当年那栋楼房还在天津的鞍山路上。他曾去看过，早已收归国有了。他围着小楼转了一圈，也没进去。

他记得在天津时，姐姐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年终考试有两门功课不及格，按规定要退学。父亲去找过学校，但学校要按规举办。父亲就让女儿退了学，考上了别的中学。按现在的级别，他也算是个比公安厅厅长还大一点的官。

肆

父亲呆坐书房看照片怀念家人

吴景峰最大心愿，是去台湾为父亲扫墓

父亲的去世让吴景峰想起来就心痛不已，本以为可以见上父亲一面。稍感安慰的是他们四姐妹的照片，全都寄给了父亲，包括自己一家人在天心公园拍的照片。1989年继母回上海，将这些照片，包括吴景中保留了数十年的老照片都交给了吴景峰。继母说，他父亲经常一个人在书房里，默默地看这些照片。一坐，就是大半天。

吴景峰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去台湾为父亲扫一次墓。每到清明，他都会念叨。

吴景峰也记着那些默默关心过他的人。吴景峰从小会读书，初中时还跳了一级。长沙一中毕业时，爱才的老师没有在他的档案上提及其身世，他才有机会被清华大学水利系录取。因为出身不好，当年吴景峰三十好几还是单身。大特务的儿子，哪个敢嫁他？但有位姓杨的姑娘敢。她是长沙黄花镇上的人，她父母觉得吴景峰不是坏人。

杨阿姨个子高高大大的，很健谈。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姑娘，像现在他们的屋子前面那丛盛开的芙蓉花，美美的。

■文/肖欣